【春风文苑】《老能》作者 任国栋
老 能
作者 任国栋
老能，其实叫万通。老能是他的外号，在河营村你问万通没几个人知道，但你提老能没人不知道。
老能虽然斗大的字识不几个，但撒种收割，扬场搭垛，结网拿笊六行八道的活没他不会的。
老能命硬，五岁就克死了父母。那年，老能爹托人贷款置了一艘捞沙的小船。立夏那天上午，老能爹把老能交给老能的瞎二叔看着。自己开船带着老婆到金湾'开’船捞沙。天不是很热，微微的刮着风。金灿灿的沙子在船里慢慢的堆起小山的尖，船体渐渐地下沉，河面的水眼看就要漫过船舷。在老能爹眼里这那里是一船沙，是一船白花花的银子。船上沙差不多装齐了，一会就可以启锚回家了。老能妈用脖子上的花毛巾擦掉额头上的汗，又蹲下身子搓搓毛巾，想痛痛快快洗把脸。没想到刚把毛巾浸到水里，还没能摆一下，就一头扎进了水里。老能爹刚把一耙沙倒掉，来不及放下，连身扑到河里。
老能爸妈的尸体从淮河里打捞上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残阳如血。两个苦命的人还死死抱在一起。
留给老能是一条没有沉没的船和一船没卸载的沙。
父母死后，老能就成了瞎二叔的儿子。瞎二叔眼瞎了心不瞎，他会给人推八字，掐年命。每天天一亮，'尾巴’就会冈冈叫两声，瞎二叔知道该起床了。瞎二叔从床头方便袋里摸出一个小笼包，扔给尾巴，尾巴是一条通人性的小叭狗，也是瞎二叔的眼睛。瞎二叔要出门了，他是去三面红旗摆摊给人算命。尾巴走在前面，身上的毛又黑又亮，头顶上方，两耳正中有一片雪团状的白毛。瞎二叔左手牵着老能，右手向前握着探路的弯竹棍，身背着搭子。前面要是遇到车辆或者行人，尾巴就会叫两声卧在地上，瞎二叔扶着竹棍停住脚步。等着尾巴再叫两声再走。
瞎二叔他们还没到，三面红旗北面城埂根下，已放好一张木制的折叠桌和两个小凳子。是刘妈放的，开早餐店的刘妈吃斋，这是她每天做的第一件事。瞎二叔把探路的竹棍放倒在城墙根边，背对着墙，面向南坐在折叠桌北边的一个小凳上，老能坐在折叠桌东边的小凳子上，尾巴卧在折叠桌的西面。刘妈端来两碗胡辣汤，两笼小笼包，瞎二叔和老能的一天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一晃十二过去了，老能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中等稍低的个头，疙瘩脸，五官很紧奏，面带自来笑。经刘妈介绍，他跟北城的胡师傅学装修活已经一年多了，由于怕耽误时间，胡师傅还给老能买了辆五羊摩托车和一部传呼机。老能那个牛啊！那时老能住的河营村还没有人买一辆摩托车。有很多年轻人开始讨好老能，想坐一坐老能的摩托车。老能早晨骑着摩托车送二叔到三面红旗出摊，尾巴卧在脚踏板上。下午下班又用摩托车把二叔和尾巴接回家来。老能最忌讳別人说“瞎”字。别人怎么喊他不好管，嘴里心里他总管瞎二叔叫二叔。瞎二叔算命挣两个钱，攥在手心里不舍得花。想攒起来给老能娶个人。也算给死去的哥嫂有个交代。
瞎二叔托人给老能提了两次亲，结果都没结果。个矮，家穷，孤儿是她们拒绝这门亲事的理由。因为这瞎二叔愁的唉声叹气。老能说，二叔您愁个舍，赶明俺领回来一个给您看看。“就听你小子耍贫嘴”瞎二叔说。
这天早上，老能送二叔到三面红旗出摊，刚坐下，刘妈就端两碗胡辣汤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端小笼包的姑娘。“刘妈，又招新店员了？”“没啊。”刘妈说，“这个啊，是侄女。和你姑家住一个庄。”老能抬头望那姑娘，那姑娘一对水灵灵的眼睛正看着老能，老能不好意思了，脸有些发烧，这是老能生平第一次脸红。“万通，你不是有摩托车吗？待会走，你把秋桃给带着，她去“思源高中”上学”。刘妈说。“省两块坐公交的钱，买水喝。”“好的，我刚巧要从那路过。”老能说。
秋桃坐在老能的摩托车上，第一次有飞的感觉，心里特美。于是就产生下次还想坐的想法。车上的两个年轻人才认识，也不好多说话。老能从秋桃嘴里知道：秋桃家住在沙湾。和他姑姑家住一个村，他表哥犊子她也认识。秋桃上高三，再过半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了。秋桃念的“思源高中”是一所民办学校。
老能在“思源高中”校门口停住摩托车，秋桃下车摆手和老能再见，老能追上去硬塞瓶绿茶给秋桃。这才叫秋桃走，秋桃刚要进校门，老能又叫住她。“秋桃，掏笔把哥的呼机号记住，有事呼哥，哥有车方便。”秋桃把老能的呼机号记在笔记本上。老能这才蹬响摩托车去上班。
秋桃名落深山了，哭倒在床上不起来，几天不吃饭。刘妈听说了，怕秋桃伤着身体，亲自把秋桃接到早餐店里来，一来给她帮帮忙，二来让她散散心。
后来老能的呼机经常响，秋桃也常坐老能的摩托车回沙湾。听说有一次天黑了，老能骑着摩托车送秋桃回家，走到九里碑车出了故障，怎么踹车就是踹不响。那一次秋桃没能回成家。和老能一起，看了一夜摩托车。说起来也真怪，天亮了，车没修没理又响了。
再后来，秋桃就做了老能的媳妇。喜日子是瞎二叔定的，瞎二叔说：二月二龙抬头，好日子。没让瞎二叔花一分钱。万通能把新媳妇娶到家，那本事真瞎二叔佩服。瞎二叔和乡亲们聊天，一提到万通，他都翘起大拇指“那孩子，老能，老能的！”时间一长老能就成万通的名字。
老能一般不抽烟，他知道抽对人没好处。 这几天他心有点別拗，他在等孙子万全放学，这是蹲在地抽的第三根烟。“爷爷，我们回家吧”。万全背着书包走来。老能的脚掌使劲碾灭了地上的烟头，似乎拿定了什么主意。“走，回家！”
前天上午老能去接万全，电瓶车没电了，步走去的，遇见开宝马回来的王杏，王杏是老能邻居，两家屋山搭屋山，王杏上学上不进去，十五岁就去广东打工了，后来嫁给了一个台湾老板，再后来吸毒进了戒毒所，再后来就不知道了。王杏嘴甜，看见老能，满脸堆笑的走上前，“能叔好！”老能一抬头，这不是小杏吗？“啥时候回来的？”“昨天，”
“能叔，您干啥，乍来的？”“我接万全，步走来的。”“能叔，坐我车一起回吧。”“好”能叔说。老能和万全坐在王 杏车上，王杏一边开着车一边和能叔聊着天。“能叔，万全几岁了？“八岁了。”老能说。“能叔，万全长的不像万顺，也不像吕云，像谁啊？”王杏说。“这小子就是怪，不像爹不像妈，自个长一个样”老能说。“能叔，我这话给您说，也许不合适，但我又不能不说。现在这社会比较乱，给別人养儿养孙人多的很。”老能没应，“前天，我公司去了一香港老板，要给他儿子做亲子鉴定，我们都劝不要做，他坚持要做，结果他对了，我们错了。他养的二儿子确实不是他的儿子。”这个老板说：“我花了二万元钱值，不然我不知道养别人儿到什么时候。”“王杏，亲子鉴定怎么做呀？”老能说。“能叔，您问这干吗？”
“我感觉，万全有点不对劲，”老能说。“能叔，您想多了，万全应该不会有问题，不过人心隔肚皮，有些事很难说准。”王杏说。“我想给万全作亲子鉴定，这样心里塌实些。”老能说。“叔，您干嘛没事找事。不过，话说回来，有些事谁也说不准。能叔您要真想作，我是可以帮忙的，我们公司主要做这个业务。到时，您真想做，联系我，别人二万，您一万六，我当个家，谁让我们是亲戚呢。”王杏说。“好，过几天我联系你。”老能说。到家了，老能和万全要下车，“能叔，给，这是我的名片
”王杏把一张印有背靠背图案的名片递给老能。老能捏着一个角接过来，怕碰着王杏白白嫩嫩手。
万全终于放暑假了，老能把孙子送给儿子。儿子万顺和媳妇吕云，都在杭州一家国企里打工。老能把万全送到杭州的当天晚上，万顺请老能到味之斋吃饺子，吕云上夜班没去。万顺知道老能爱喝两杯，一恨心要瓶“剑南春”，酒喝到半斤，老能朝前挪一下椅子，万顺知道老能有话要对他说，把耳朵往前伸伸。“儿，我乍看万全不像你的儿子”万顺看了老能一眼，“爸，您说啥？”我说：“万全我乍看都不像你的儿子！”万顺瞪了老能一眼说“爸你喝醉了”就再没理他。
老能给万顺说，自己没去过广东，想趁万全放假和他去广东玩一天。第二天，万顺就给爸爸和儿子买了去广东高铁票。老能从广东回来在杭州又待了一个星期，实在不想待了，要回家，赶上吕云休班，吕云做了一桌子菜。吃完饭已经是下午一点二十了，两的点火车，万顺开车把老能送到火车站。
“儿，我没说错，这是我和万全的dna检验报告。我们爷俩不相符合”。老能塞给万顺一张纸。万顺让万全给爷爷招手再见后，父子俩才开车返回。
离秋季开学还有两天，万顺把万全送回来了。万顺单位忙，只能在家住一晚上。晚上秋桃弄了桌好吃的给儿子吃，老能拿出自己不舍得喝的“茅台王子”。秋桃给万全洗澡去了，老能爷俩还在喝。喝着喝着，老能嗨了一声，“爸，您还是为鉴定的事吧？”
老能没言语，“给，这是我和万全的dna鉴定报告书，一点问题都没有，肯定你搞错了，你媳妇不是那种人，別整天胡思乱想”。老能还是没说话。
老能大半夜没睡着觉，儿子的话让他不敢信。这鉴定是咋检验的，咋会有两种结果呢？到底是谁错了呢？老能想的有些头疼：
万顺是圆脸，万全是长脸；万顺是扫帚眉，万全是柳叶眉；万顺是豹子眼，万全是单凤眼。那个鼻子，那个眼，那个头发，那个脸没一处像是父子。没问题鬼才信，老能心里想。
十一放假，老能领着万全去万顺二舅家喝喜酒。和他老表犊子坐一个桌，老能老表叫张秀林，是村办小学教师。老能从没叫过他大名，犊子，犊子的叫了一辈子改不了口，张秀林摸摸万全头“龟孙子上二年级了吧？”“老王八说的对”老能回了一句。开玩笑是开玩笑，说内心话，老能很佩服张秀林。张秀林有学问，见识广。他有啥磨不开的事，他爱找他商量。
喝了喜酒，张秀林邀请老能到家去坐一会，老能坐在沙发上，犊子抽一根中华烟递给老能。“老表你精神看着不太好啊，表嫂是不是被人拐跑了。”犊子说。“闭上你那张臭嘴”。老能说，“犊子我给你说点正事”
老能让万全在客厅看《熊出没》。然后拉着犊子进西卧室说私房话，老能从怀疑万全不是儿子亲生说起，到两次检验报告结论不同，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犊子听了，笑的直不起来腰。“老能啊老能，你白叫了半辈子这个名字。这不是明摆着，你孙子是你孙子，你儿子是人家的。”“你说啥？”
老能好像没有听明白。“你孙子是你孙子，你儿子是人家的”犊子又重复一遍。“就是表嫂偷着给你戴了顶绿帽子”犊子说的更明白。“滚你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老能反击道。
老能喝了喜酒回到家就病倒了。不烧不冷，不吃不喝，不说话，不起床。秋桃端饭给他，他不接也不吃，问他话他不应。这已经第三天了。凭经验，秋桃知道老能心里有事，她偷着给犊子打个电话，让犊子来劝劝老能，秋桃知道犊子是老能的钥匙。
犊子来了，他让秋桃出去，他要给老表交交心。“婊子，一句开玩笑的话，你当真了。”“你才是婊子”老能不吃亏。“老表，基因是生物前沿科学我也不懂，你走后，我百度一下，发现你和万顺鉴定报告不一至可能是基因突变的那种”犊子说。“我不信，别人不突变，到我们爷俩咋都突变了呢？”“这你就更不懂了，这就像人生病，不是你想生啥病就生啥病，也不是你不想生病就不病。”
老能觉得犊子的话在理，坐起来给犊子一根烟。
基因突变的理论让老能心好受些，但广东的基因检验报告在他心里还是挽了个疙瘩。他想起来他和秋桃结婚四十天，秋桃一个同学方圆在广州开服装店，生意忙不过来，邀请秋桃去给她帮几个月忙。爱于情面，又加上方圆每个月五千工资的承诺。老能舍不得秋桃离开他，但经不住秋桃好磨赖缠，最后还是同意秋桃去广州给方圆帮忙。他和秋桃是二月二结的婚，八月十五秋桃从广州回来，肚子已经鼓起来了。
莫非秋桃在广州那段时间…老能不得不这样想
十月一日国庆放假，有人从广东回来了，说王杏搞传销被抓了，老能听了这消息，高兴坏了。没要菜一口气喝了半斤酒。他恨王杏。也恨自己。
成于2018.6.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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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依旧 校对：李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