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岁月,请不要带走我的妈妈 | 原乡文学奖征文(散文)
夜,有些冷。
巷子里时不时传来几声狗的哀号声,猫头鹰瘆人的诡秘声。
望着夜空惨淡的月光,我翻来覆去,丝毫没有倦意和睡意。里屋又传来妈妈的咳嗽声,那分明是捂在被里,强忍着不愿让我听见的声音,偏偏我听的又是这么的仔细。
我的妈妈出生在海原的一个小山村,与其说是小山村,不如说是山沟里。妈妈的父辈世代都生活在这个沟里,一年四季面朝黄土,背朝天。勤劳,智慧的人们,也会靠种一些葱和蒜来维持生计。妈妈姊妹五个,她是家里最小的一个,爷爷,奶奶疼爱的喊她“老女子”在妈妈正当花季的时候,爷爷就把她嫁给了爸爸。16岁如花般的年龄,可惜这花提前就凋谢了。
记得小时候,每次开家长会我都特别难过,爸爸为了养活家,常年跑运输在外,妈妈又一字不识。为这事,我在妈妈面前没少埋怨爷爷,奶奶,但每次妈妈都略带歉意的说:父母把我们姊妹几个拉扯大不容易,农村女孩子要去上学,那要被全村人视为有伤风化的,所以我不会怪他们,要怪就怪旧风俗吧!“愚昧,无知”只要听到她替爷爷,奶奶申辩的时候,我都会毫不留情地甩出这句话。
现在想想…其实,真正愚昧无知的应该是我吧!一个连父母都不知道尊重的人,谈自己的那套谬论,是多么的无知和可悲!
记得奶奶临走的那天,我刚放寒假回来。妈妈露出几个月未笑的脸,几乎哀求的说:索菲亚,我们去看看奶奶吧?“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我没好气的回了一句。“索菲亚跟妈走吧?”“妈,你烦不?我刚回来,你也不说关心关心我?奶奶家那条路那么难走,而且她家那味,我真闻着就恶心”我边玩手机边头也不回的把妈妈的话堵了回去。片刻的寂静…当我正庆幸妈妈被我打发走时,回眸间,妈妈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微动着嘴,泪早已打湿了双眼。俗话说:狗不嫌家穷,儿不嫌母丑。妈妈的娘家再落魄不堪,那也是她的家呀!带着后悔和一脸的歉意,我拉起妈妈的手“妈,别哭了,我错了”那刚刚还哭泣的脸,一下笑了“傻丫头,妈没哭,妈眼睛进东西了。”
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飞奔,我的胃此刻排江倒海,感觉马上就要吐到前排那个搭着围巾的女人头上。我在心里暗自偷骂:这个可恶的司机,好像开了架飞机似的。在我用余光扫了一眼妈妈时,她的眼睛始终定格在那块玻璃上,若无旁人的深思,我分明看见妈妈的鬓角已有了几根白发。这个不到四十岁的女人,就因为爷爷的离去,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我心里隐隐做痛。
生命是不是如这飞奔的车,最终会停?无论车上的人是高兴着,还是难过着……
在我还沉思着这个问题时,司机一个急刹车,车上的人几乎人扬马翻,真想给司机几个巴掌,但胃里的东西,已经不允许多说一句话了。妈妈拽着我从车门挤出来时,我已吐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一边慌乱的给我找纸,一边轻拍着我的后背,那一刻,我不再像过去那样责怪妈妈。
天干冷,干冷的,风虽然不大,但在山里面刮过来就像鬼哭狼嚎一般,脸上就像刀子划上去的痛。我们迎着风,吃力的往前走去。这条路上有条小河,夏天来的时候,我会摸着鱼过河,现在早已结冰。我识图想顺着这条河走,可妈妈说:河水虽已结冰,但谁也不知道冰的厚度,路虽说崎岖不宁,但至少是安全的。也许此刻妈妈想表达另外一种意思,只是她毕竟没有文化。
好在我们没走多久,舅舅穿的军大衣,开着三轮车接我们了。舅舅说,奶奶可能活不了几天了,这两天睡下总会胡言乱语,意识开始模糊。我又偷偷看了一眼妈妈,她那两行泪,我真怕瞬间被冻成柳树条上的冰碴子。我紧紧搂住妈妈,怕她一下失控摔下去。在舅妈和妈妈你让我,我让你的推让下,我们见到了睡在炕上的奶奶。
她那双圆圆的眼睛,已深深的陷了进去,就像两个黑洞,嘴角就像干旱了很久的麦田。妈妈趴在奶奶的头前,用手捋着奶奶耳根那几根白发,轻声唤着:“妈,妈…”奶奶好像一下从梦中惊醒过来那般,有气无力地,使劲睁开眼睛,向周围的人打量着,瞬间,妈妈那豆粒大的眼泪往下掉……奶奶挪动着那双枯柴似的手,用微弱的声音说:“老女子,不要哭,不要哭……妈到该走的时候了。你爸昨天晚上给我托梦了,他说他一个人在下面害怕,让我把你们安顿好了,赶紧去给他做伴去”我是学医的,我清楚奶奶说这话的时候,用了有多大的力气支撑着。“你快不要听妈胡说八道了,妈老糊涂了。”站在一旁的舅妈冷嗖嗖地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我突然感觉舅妈的话如屋子弥漫的炕烟味,让人作呕。
奶奶蜡黄的脸上,整个皮紧紧地贴在骨头上,只剩骨头外露。她吃力地转过头,用无望的眼睛,微弱的声音低沉的对我说:“索菲亚,听奶奶的话,奶奶走了你就是你妈的伴,对她好点,她是个苦命的孩子,奶奶舍不得呀!”“妈,你别说了,别说了……”妈妈抽噎着,紧紧地攥着奶奶的手,生怕奶奶的手从她的手心滑落。我边擦泪边说:“奶奶,你放心吧!”奶奶欣慰地点了点头,眼角的泪一直流到脖子里,或许也流在了妈妈的心里……
人这一辈子,真是有太多的无常和意外。大概父母和孩子冥冥之中就有一种感应吧!
当我被周围的哭喊声,狗叫声,人群的骚动声惊醒时,我知道奶奶永远的走了,最终撇下她最放心不下的女儿去陪爷爷了。
在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奶奶那屋时,妈妈已经哭晕过去了。我推开拥挤的人群,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背上妈妈就往西房跑去。当我掐住妈妈的人中,哭喊着我的妈妈时,我才发现不是我的力气大了,而是妈妈在我还没来得及关心时,她就已经瘦了,瘦得不如一捆柴禾。
人有时候可能还是自私的吧!我最终熬不过乡下的寒冷,熬不过那种沉闷的悲痛,提前回家了。妈妈一直守着奶奶的头七过了,她才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回到了家。从她回来的那天起,几乎面无表情,她的眼睛似乎一下黯淡无光了,坐在一个位置,一句话不说能坐半天。在医学上来说,一个人,如果长久在悲痛和压抑中,迟早会患上老年痴呆症的。
我害怕有一天,妈妈找不到回家的路,害怕她有一天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认识。我开始放下手机,书本陪她聊天,陪她做饭,陪她上街……但每次都是我说她听,偶尔牵强地笑一下,算是给我的回应吧!
那天,那个早上,雪下得特别大。妈妈站在门口,看着那条巷道,久久不愿进门。雪花飘在她的身上,头上……她就像一座雕像一动不动。我实在不忍心她再这样折磨自己,“妈,别看了,进屋吧!”我话音刚落,她突然从口袋掏出手机,迅速的拨奶奶的电话“妈,下雪了,你说你最怕下雪,怕下雪我不能回去看你。妈,我想你!我今天去看你……”电话那边始终是无法接通的信号,而妈妈还在自言自语,她的每一句话,就像烙铁烙在我的心上,我再也无法抑制我强忍了很久的泪……
雪就这么不停地下,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我心中默默地祈求和祷告:岁月!请你放慢步伐,请不要带走我的妈妈,我不想也不愿像此刻的妈妈这般孤苦伶仃。
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一个家有爸,有妈才是一个完整的家,正如那句话说的,有爸有妈兄弟姐妹都是亲人,没爸没妈,兄弟姐妹也都成了亲戚……
陈燕,笔名:雪铭,家庭主妇 喜欢国学和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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