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白军芳：足够好的生活
足够好的生活
白军芳
一
我是我妈妈生的，也是我妈妈塑造的。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要求背诵古诗，上学的时候，如果我没有考好，我妈妈就会打我。
我其实长得很好看，但是，我妈妈一直在嘲笑我“看你长得丑样子！”
我知道我长得不丑，是从我们老师爱我的眼神里得知的。我小学那个长的很好看的李老师，她丈夫如果有事情没有回家，她一个人睡觉有些害怕，就要求我留下来，和她睡。她在睡前弄一盆温温的水，洗我的手和脸，再弄一个盆水，来洗脚。洗完就叫我躺在床上，她再洗。我看着她美丽的样子，说：“李老师，你真好看！”李老师会说：“你也很好看啊！”
于是我知道，我因为好看，被李老师留下来了。
我知道我好看了。
二
可是，好看这种事情，实在是没有用的。考试是血中带刃的实干。我每一次都拼命学，初中的时候，我的拼命已经没有效果了，成绩总是平普沓。我很着急，一夜又一夜通宵看书，但是没有起色。
到高中的时候，我对自己已经丧失信心。因为头疼的厉害，没法集中思想看书了。
后来，也只考上一个大专学校。
大学毕业我到一家宾馆工作，我才知道，有一些人，是不用学习的。他们有父亲或者亲戚，在宾馆任职，很容易给他们找到待遇高的工作。他们每天就是开车出去逛逛，喝喝酒，会会朋友，就会拿比我高很多的工资。
而绝大多数的工作，都是我这一类人在干。
还有一些女孩子，长得很好看，经理、领班在干活的时候，专门给他们弄轻松的活儿，她们边玩边干，很开心。
这，让我很不爽。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妈妈没有教我怎样化妆，大学里也没有如何阿谀奉承的课程。我几乎除了忍耐没有办法。
他们还嘲笑我的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而这些品质是我妈妈教我和人相处的原则。
我最后只好又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研究生。
三
我在上研究生的时候，也是很吃力的。因为跨专业，很多背景知识不知道，于是在课堂上不敢多言语。有一些很优秀的男生，上课爱挑我的茬，却很讨老师的喜欢。
当然，还有我的一个师妹，长得好看，又聪明，更受欢迎。
我一边战战兢兢搞好学习，一边努力搞好和师妹的关系。因为在我的小小心理上，她是一张可以打“美貌”牌的女生，只要有些学校的事情，她都会找到最近解决的途径。
临毕业的前一周，我准备毕业论文有点迟，就住在她宿舍了。我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睡前等待。我洗了脸、脚、刷了牙就爬上床要睡觉了，她还在那张脸上忙碌。
那是真正的忙碌：洗脸、抹眼霜、爽肤水、乳液、拍干、晚霜、全身的乳液，一遍，又一遍……
我被这样细致的呵护皮肤行为惊呆了。一瞬，我感觉自己被压榨出“土气”的两个字来。
我相形见绌了。躺在床上，细细思考起自己的生活。图书馆、家、家务、笔记、论文，九点钟丈夫骑着摩托把我接回家，简单洗漱，就十点多了，睡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着如此拙劣不堪的生活。
我知道了：有一些女人，过得是真正女人的生活，生活对于她们，就是一日复一日的享受。
我突然就觉得自己发表的那些文字，都轻飘飘的，污浊不堪，不如一个干净的女孩子在灯下这样一遍又一遍涂抹好。
四
毕业以后，我很快有机会去澳门旅游。接待我们旅行团的是一个著名的导游。他带我们进入到一个豪华赌场，介绍赌场的一个灯：“这个灯，你们看起来是扎眼的，光芒四射的。你知道么，这些不是灯泡，是一颗颗天然钻石，为了证明这些钻石是天然纯钻，周围各有一束光呈45度角打过去，天然钻石就会精准反射过去。所以，这个赌场，仅仅这一个灯，就价值连城！”
“一共有多少颗钻石呢？”我问。
“一共1008块，刚刚好布置成菱形的样子。”
1008块天然钻石，每一颗都有鸽子蛋那样大啊！
我被惊诧了！
导游可能被我的少见多怪的表情激怒了。他有些讥讽地说：“你来自内陆，是吧？小姑娘，我告诉你，在这个赌场里，所有的发牌员，工资都在两万以上，而学历才是高中毕业！”
他的话，重重地槌在我的心头上。我想起无数个夜晚的勤奋读书，脑神经衰弱。一本又一本日记的苦苦倾诉、迷茫、自责、失望、痛苦，结果，我硕士毕业了，有了一份一个月700块的工作了，我觉得自己已经相当幸福的时候，我邂逅了一群人，他们不用这样勤奋、执着、刻薄自己学习，只要高中毕业，就能挣着两万的工资，想干什么干什么，想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他妈的，不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吗？我收获的是怎样的“黄金屋”！关键，祖宗的书里也没有写“书外也有黄金屋”啊！
我默默地从导游跟前离开。我觉得，我已经被生活戏耍的本钱全无，已经没有资格和这个看透了我心思的导游说话了。
那个时候，我很想很想给我的母亲打个电话：妈妈，你没有知识倒罢了，你不应该一直一直要求我读书，你应该早一天把我送到澳门！
我又一转念，可能我的妈妈都不知道澳门在哪里！
好在，我已经知道了。
五
那一次旅行结束后，我很久都不好好工作。我觉得在大学里面做老师，日复一日教书，真是愚蠢之极。我为什么不辞职？不去澳门当一个发牌员？
——我分明已经意识到，我到澳门，也当不了发牌员。我甚至都不知道赌博的规则。实际上那一天，在赌场，我已经实验过了。我用100块换了一个牌子，放到赌盘上，发牌员示意我接着放。我摇摇头，说我没有钱了。他告诉我，这个牌场，起价是200元。
我正犹豫要不要拿回来的时候，旁边有人在我的牌子旁又放了一个牌子。“我支持你一个好了。”那人说。
于是，轮盘转起来。一分钟后，我输了，一个小耙耙很快就把我的牌牌——连同那个支持我的牌牌刮走了。
不到一分钟，我的100块就不见了。
我好懊丧的。100块，是我一个月收入的七分之一呢。
我感觉自己就漂在海洋上，奋力搏击，但是渺渺浩浩，没有了方向感。
六
我不好好工作的那一年，我却被意外评选为优秀。因为我的无意的文章被发表，成为我们教研室唯一一个发表学术文章的人。学校鼓励发表论文的教师，我就被选上了。
那一年的奖金是300元。我很高兴。因为我比别人工资多300。
我觉得我还可以再努力一些，再发表一些东西。然后，我又恢复天天泡图书馆的习惯。没有几年，我又考上了博士，开始一边工作一边学习的新一轮的奋斗。
我几乎忙碌的都忘了澳门赌场给我开启的另一个生活场景了。我踏踏实实过着自己青灯孤守的日子，忙乱而无趣。
并且，我觉得当教授的工作，是很卑贱的。没有时间化妆、保养、享受，只有上课、读书、论文、项目。
我选择了生活，生活也拘囚了我。
在细水长流的岁月里，我似乎从来没有去过澳门，也没有被打开过那扇赌博之门。我的同事也和我一样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活得和我一模一样。
只是我的师妹，已经嫁了有钱人，一边当老师，一边享受沙疗、按摩、美容、购物的幸福人生，她有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总觉得是从另外的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
——好吧，至少，还有人过着完全美满的日子。这样的电话，也是我缺憾的补充了。我已经过上了足够好的幸福生活了。
只是，等工资进入我工资卡的一瞬，我会想起澳门赌场的发牌员的工资，12年过去了，他们的工资估计应该一个月有5万了吧。
也就是恍惚一瞬，然后，我就又把自己投入到滚滚红尘的奋斗中了……
白军芳，1975生，河南洛阳人，博士，教授，哈佛大学博士后，硕士生导师。2000年陕西师范大学古代文学专业毕业到西安工业任教至今。2005年，获得陕西师范大学古代文学博士学位，2007年考取国家教育部国家留学基金委西部项目赴美国哈佛大学做博士后研究，2008年回国，2010年接受国家教育部骨干教师培训项目的资助，到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参与程光炜教授的国家重点规划项目“重返八十年代”的研究工作。2014年，获得教授职称。
先后出版的专著有《<水浒传>与<红楼梦>的性别诗学研究》《唐诗书画写意》《宋词书画写意》《元曲书画写意》，编著教材《中国现当代女作家作品选讲》，参与翻译《英语世界的汤显祖研究》，主编《美文品鉴》教材，发表论文40余篇，发表文学作品20余篇，“飞翔女生”微信平台主笔，主持教育部项目一项，西安哲学社会科学基金3项，获得“陕西哲学社会科学奖”2项，”西安高校人文社科奖5项，陕西省教育厅项目奖3项，论文奖5项，中国教科文卫组织征文奖2项，参与国际合作项目浙江大学与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学院的“中美古代文学作家翻译工程”项目,参与联合国“社会性别与文化”基金项目“女大学生向前一步”。主持陕西省教学改革项目《高校工科女生的成才模式研究》。
受聘于首都师范大学女性文学基地的研究员，为陕西党校妇女文化基地的客座教授，中国当代文学女性文学学会的常任理事，中国女性文学评奖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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