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章勇：影子的陷落
影子的陷落
作者：章勇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在某一天将自己杀死，结束这一条苟延残喘的烂命，不论是在白天还是黑夜，让所有的悲伤与快乐在同一个时刻悄然落幕。
或许会有人这样理解我的毁灭，这是一个有着精神疾病的人，一个对人生没有任何牵挂的人，在对自己做一次最后的总结。而我却认为他们的这种说法，完全在扭曲我的所思所想，在天平的一角失去公平与公正。这些都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然而这一切却在我的生活中不断地发生、甚至毫不顾忌地在我的生命里长期地演绎着。因此，我害怕自己影子的陷落，便将影子装进陈旧的书橱中，等待良知的发落。
我的影子，作为一生的随从，曾经一起在西域眺望地平线上的落日，曾经一起在东北亚腹地的佳木斯观日出，曾经一起在三亚的天涯海角聆听大海的涛声。我常对影子说，咱们去远行吧，尽管会有许多孤单和寂寞来袭，但那是人生不可避免，不可躲藏的。影子不住地颔首，以示我的言之有理。
就在昨夜，西风从远空一路飘来，我的影子有些不听话了，在不断地倾斜，似乎要与我对峙，完全站到我的对立面去了，那副背叛的嘴脸，张开血盆大口，仿佛要吞噬我似的。我知道我将面临一场抉择，一场没有战争的抉择，究竟我是它的影子，还是它是我的影子，此时，连我也将混淆不清了。曾经那么忠诚的影子，突然间要背叛，简直陷我于措手不及。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经历了一段凄风苦雨的日子。我与外商合资的企业，一夜之间灰飞烟灭，若骊山的雾阴郁地笼罩着，注解了我人生词典中的落难一词，让我在灰色的天空里潜行，总也找不到着落的地点。就这样，我在苦痛中煎熬，在迷茫中落泪，在生命的风口浪尖上跋涉。我就像一只大海里的浮萍，飘到哪算哪，几乎丧失了人之最原始的战斗力，很多人都以为我无药可救了，其实我也曾暗自鄙视自己的软弱和无能。当我随着商潮的风来到三亚时，一切都颠覆了我的弱智与见识，这里的江湖让我重新找到停泊的港湾。
轻轻拨开出租屋的窗帘，城市的人流熙熙攘攘，裹着街市的嘈杂声，淹没了我灰暗的思绪。此刻，我的影子告诉我，这个地方不适合你，也不适合我的生存。我没有理会它，继续观望窗外的风景，觉得这就是我很早就向往的生活，我不能退缩，也不能听从影子的谬论。果不其然，我在中国最南端的城市落脚了，不再餐风露宿，不再孤苦伶仃，我携着影子奔跑在三亚的每个街头，有哭有笑，有爱有恨。
三亚分河东河西。河东商业街铺面林立，新楼渐起；河西则是各类企业公司的专利码头，运营着城市经济的命脉。彼时，我在三亚一家广告公司就职，从事广告文案工作，总经理来自江西于都，起初看中我的履历，而后更看重职员的能力。说实话，我并非一个好的员工，工作上总是心不在焉，松松垮垮，枉费了领导的一片苦心。其实现在想来，都是影子惹的祸，让我另立山头，另起炉灶，另树一面旗帜，打工者永远不会有出息的话响彻耳畔。于是，我欣然依从了影子，在一个清晨，竖起了一杆自己的旗帜，开始一段时间，旗帜随着海风在三亚的上空死劲地飘——死劲地飘。然而花无百日红，旗无百日飘，这面曾经鲜红的旗帜在某一个黄昏时分连杆倒掉。一时间，我便觉得阶前的落叶，碧天的白云，荣枯庸常，人生宛若逆旅，在心底处埋下许许多多苦涩的树根。
就这样，我在暗淡压迫的环境下，如一潭死水，一切趋于平静。一个人走这么远，从北到南的迁移，爱情无望，事业无着，万事俱休的念头不禁由心头悄悄泛起，生命的水源好似在此断流，并且慢慢枯竭。从此，我不再有好的心情，整天游走于繁华的街头，出入发廊一条街，看男男女女的牵手拥抱，看风尘女子的街头卖笑。这时，我的眼前飘来一朵妖艳的花，我用仅存的本能躲闪着她的纠缠，但力不能及，还是由着她进入了暗香的包房。此时，我感觉自己像一只听话的羔羊，任由她折磨我的精神。我知道我的影子即将在这里深深的陷落，陷入到一望无底的山涧，甚至觉得自己在演一出悲剧。我突然萌生一种强烈的反抗，不想用原始的快乐麻醉今日的新愁。当我从脂粉中脱逃出来时，不知道有没有逃离沉沦的庆幸感，反正心里装满了沉重。刺眼的阳光射在脸上，火辣辣地灼痛，整个精神彰显出一种异样的病态。烈日下，渴望有一场大雨的洗礼，狠狠地濯清我的影子的气流，三亚的跃进路，我钻进东方红旅店里，静躺在昏暗的房间，脑子里一片空白，惨然一片。旅店老板娘送来一瓶开水，看着我神形丢了魂一样，目光中露着一丝怜悯和疑惑。此后，我和我的影子一起抵抗着所有欢闹的场景，缤纷的色彩褪掉了青春的光泽。这座城市的流动，生机勃勃而又残酷无情，好像所有的日子都在枯萎，慢慢将我带进遗忘的国度。自此一夜后，我重新审视自己，不断地拷问我的影子和魂灵，极力从虚无处淡定浮华，从孤星残月中寻觅影子的存在。
窗外，一场雨倾盆而下，涤静了喧嚣的烟尘与人流。雨点落在阳台上，一滴、一滴，打在我的心房，像一股巨大的气流，在我的内心里浩瀚、涌漫。我知道我是一个漂泊的幽灵，只是这座城市的一个过客，因为有梦才来到这里，蜷缩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挣扎和徘徊。我很想站在象牙塔里，永远地驻扎，做着甘甜而滋润的梦。但是，梦的情绪，生的浮沉皆是庞大的衍生物，我主宰不了，一刻也主宰不了。
我记得那是极温暖的天气，此时我已流落在海口市，临时寄寓在一个来自北京的朋友处，某日接到家乡的朋友打来的电话，询问我的境况，抓住电话的耳筒，我不禁心生感伤，或许朋友感知到我境遇的尴尬，便说“一切且当为历练、为成长而做的一次旅行吧。”
站在秀英码头，等待回乡的船只张帆。萍飘后，虽然铩羽而归，但也不至于悼心失图，我把苦痛深藏于内心，我的梦想依旧像日子一样每天都在接应我的抵达。我不再与命运开任何的玩笑，从此变得认真起来，因为我不想让不幸埋葬我的灵魂，更不愿一切的灰色淹没我的存在。所以我要把过去的忧伤收拢成愤怒的拳头，沉浸在一个人的精彩中给自己鼓掌，即便踏碎一地的月色，也会决然不悔。
当我写下影子的陷落几个字时，已是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坚韧地从疲惫中醒来，揉碎所有的颓废，载着我的影子在万绿鲜活中，行走在清新的晨光里，一步一步，踏实而明快地走过。
章勇，安徽宣城人，从事法律事务工作。曾在《散文选刊》《青年作家》《当代作家》《辽宁青年》《中国文学》《文学月刊》《演讲与口才》《爱人》《雨花》《读者》《辽河》《安徽日报》《法制日报》《中国青年报》《西北工业大学学报》等省内外报刊发表作品一百多万字。系中国作家协会安徽省分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核桃源》文学双月刊散文编辑，《散文选刊》杂志社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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