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散文】神奇的墙画
不知道现在的孩子有没有树叶儿当画笔,在墙上涂画的经历。我经历过。
我们小时候住的房屋,是大集体时代统一砌筑的土坯砖房子,集体只负责造房子,不负责腻壁。很多人家墙上的洞眼可以从里边往外窥视,高一点的壁洞则成了麻雀的安身之所,或者夜猫(老鼠)的穿行过道。只有讲究一点的人家,他们用黄沙兑粘土,将堂屋和卧房的墙壁腻成平整光滑的黄褐色,能用石灰水刷一遍的,那真是凤毛麟角了。
外墙也有腻黄沙、刷石灰水的,但不是整面墙,而是一米见方的一块,那是领袖语录满天飞的年代印记。一个塆里,像这样的语录上墙少则几十块,多则百余条。识字的人会念,不识字的人也会背——我们小时候认得的字,一半是老师教的,还有一半就是从墙上语录里学来的。
公家的房子就好多了。不单是墙壁比私户人家的码得厚实,内外墙都填了泥、腻了沙、刷了石灰,又牢固又好看。在咱们刘家塆,公家的房子,除了牛栏建得粗糙一点,连猪舍、公共厕所都比私人的住房建的好:砌砖、抹面都用上石灰和水泥了。
公家房舍的墙面尤其平滑,黄砂浆腻过,白石灰粉过。然后刷上铿锵有力的标语——每个字都有斗大,格外醒目,几里地之外都认得出。
刘家塆大约是在上世纪70年代初才开始通上照明电的。集体的电闸刀装在保管屋的一间内室,每天晚上六点左右由专门培训过的电工去推闸刀。刘塆的电工不是专职的,他每天得跟社员群众一样挣工分,天将黑出完工回到家里,拾掇一番再来保管屋开电门推闸刀。这个时候,电工的权限大过生产队长,全塆人眼巴巴地等着他开闸放电。等不及的人们早已候在保管屋外的空坪儿上,“恭迎”电工大驾。
有一段时间,等候在保管屋外的人们正要散去的时候,发现那一排保管屋的外墙上多了一个人物半身侧像,是照着画上的解放军的样子画的,有标志性的军帽、五角星、领章。虽是半身像,却差不多有一人高,原本光洁的墙面突兀地冒出个人物肖像来,人们免不了议论纷纷——
“哪屋的伢儿,手痒,好端端的一面墙,画了个鬼呜哇!”
“哪个说的!我看画的不错呀,还很像啊!”
“可不是!我看这伢儿画的,比那些刷标语画宣传画的差不到哪儿去!”
到后来,几乎一边倒地夸奖谁家孩子画得好。
大家都在等电工的时候,可能没人几乎到(注意到)是谁画的,但是事后大家纷纷猜测这“画手”总在黑鼠庙读初中的那几个半撮子伢儿当中。这猜测也不是毫无根据的。因为他们当中有人在小学五年级时候就是大队宣传队的骨干,能唱能跳,能写会画。人们见识过。
石灰粉刷的白墙面上,画的解放军是用绿色轮廓勾勒的,栩栩如生。我那时才发蒙,还没学过画画儿,只觉得那墙上画的解放军肖像就是最好的画儿。对能画一手好画儿的人已经令我心生羡慕,我还关心这绿色的颜料从哪里弄来的。我见过人们用毛笔、画笔或者粉笔画画,但显然,这幅绿色线条的墙画不是用笔画出来的。
有一次上茅厕,我才弄清楚画在保管屋墙上的绿色颜料是怎么一回事儿。那次我上厕所时,见一个大我三岁的同塆学长也奔厕所而来,途中他还扳住一颗小槐树撸了一大捧绿叶。原本以为他要用树叶擦屁股,但是觉得不妥:槐树叶子多小啊,要用也得油桐叶子啊!到了厕所才明白:他才不是上厕所来的!他用手撮起一把叶子,在厕所墙上写字!
刘家塆的公共厕所有多处,其中最大的一个就建在保管屋下方的路头上。大我三岁的学长在这个厕所的宣传标语“以讲卫生为荣,以不讲卫生为耻”的两个“以”字之前,都加了一个绿色的“不”字!——原来撮起树叶子,就可以在白墙上涂画了!大我三岁的学长的哥哥,那时候在黑鼠庙中学读书。
我也学起那个大我三岁的学长,撸下嫩绿的树叶子,把它们撮起来,找一处光滑的墙面,涂画、写字。我不会画画,就写字;我识字不多,就写些简单的;我胆子不够大,就在一些不显眼的墙角处写写画画。
无论是黄沙墙还是白灰墙,撮一把绿叶子擦过去,就能留下一道绿印子,又显眼又随意,没有哪种笔能画得这么随心所欲!我小时候用树叶子在墙上写过伟人万岁之类的简单汉字,也划过一个四方块加俩圆圈的小车子,因为画得不起眼,也没惹出什么麻烦。倒是那些在厕所墙上涂画的大孩子,偶尔会被蹲大号的大人们轰出来。
许是小时候乱涂乱画落下的毛病,等到我真的捏着铅笔跟着老师学画画的时候,线条却总画不直,人物没一次画成型,都失败了。还是拿一撮树叶子画墙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