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压迫于道德牌坊下的可悲人生
李纨就像是惜春作行乐图时底下铺的一张雪白的画纸,苍白而平淡,映衬出众人的热闹,不引人注意也不可或缺。
王夫人给她的任务是“照管姊妹们”。李纨接受这一职责的同时,她也失去了凤姐那般大权理家施展手段的舞台和黛玉、香菱那样陶冶诗才的闲情逸致。
这也造成了李纨在贾府的一个尴尬地位:既有少妇的威严与权力,又必须和姑娘们同行同止。李纨实际上成了一位已出阁的“姑娘”和一位虚有其名的“大奶奶”。
家庭教育喋喋不休的有关三从四德的规训,使得李纨有着根深蒂固的做“女德”表率的思维。这种思维与其说是道德感的空前膨胀,不如说是失去个性后最省力有效的处世原则。
李纨在逸兴遄飞的大观园诗会中,偏要盛赞薛宝钗的诗,理由是“有身份”,正是来源于她对道德模范的机械认同。李纨的个性与自我,早在其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训诫中消磨殆尽。
纵使贾珠福寿绵延,李纨也不可能成为精干耀眼的王熙凤,倒是可能因为对儿子的控制欲成为她的婆婆——平庸又残酷的王夫人。因此,李纨“槁木死灰”的生存状态,更多的是家庭影响下自己主动选择的。
“槁木死灰”的生活状态,其实是对自我人生的一种放弃。李纨在风华正茂的年纪,房间里竟没有女子常用的脂粉,尤氏在她房中净面后,还是丫鬟素云捧出了自己的妆奁。女子对自我容貌的注重是与生俱来的,李纨却要通过这种决绝的方式表明自己“贞洁”的态度。
李纨对自我外表的忽略也昭示着她平庸的审美趣味。从省亲殿上作诗到大观园诗会,李纨的诗才和她本人一样寡淡无味。
纵使她能欣赏黛玉、湘云式的灵动风流,也总要推崇标榜道德的蘅芜君的端雅稳重。就是作灯谜,也要从《四书》中生发,远不及湘云诌的“剁了尾巴的猴儿”那般幽默轻松。
在凤姐病后,李纨暂出理事,也是一切按着旧规矩行,且“尚德不尚才”,颇似宝玉口中那种沽名钓誉、无能无才的“忠臣良将”。比之探春的威重令行、大兴改革,实在怯弱黯淡。
这种消弭生命力的消极态度,弥漫在李纨的生活中,使得在周围的人都感到一股沉重的不快。像李纨房里的小丫头看到宝玉与众鬟厮闹,不无羡慕地叹:“我们奶奶不顽,把两个姨娘和琴姑娘也宾住了。如今琴姑娘又跟了老太太前头去了,更寂寞了。两个姨娘今年过了,到明年冬天都去了,又更寂寞呢。”
李纨“槁木死灰”般的状态,也会在触动她根本利益时出现死灰复燃的危急与暴烈。在护花的使命之下,她唯一“合法”的追求便是望子成龙。李纨终身维护着她和独子现在和未来的生存权益。当被凤姐不经意说出真病,她便露出利齿不遗余力地还击。
李纨本质上追求的与薛宝钗一样,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于她自己而言,则是贾兰的“爵禄高登”。然而,在末世之下,她主动放弃的青春的生命力,最终只会与她的功利理想一同殉葬,正如判词嘲叹的那般:“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李纨可以作为我国古代一类女子的典型,她们早早受到封建的规训,全然失去了享受生命的可能,终其一生盼望着子孙可以为家族争光,自己能在贤臣良将的传记或地方志中留得几厘米记载的“贤良淑德”的美名。
她们看似平淡从容,实则生命已然被扭曲变形。这是李纨们的不幸,也是时代的悲哀。
作者:辛奇,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