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青年的十二封信》每封信要表达的中心思想梗概
《一 谈读书》
凡人越老越麻木,你现在已比不上三五岁的小孩子那样好奇、那样兴味淋漓了,你长大了一岁,你感觉的敏锐力便须迟钝一分。
你如果在读书中寻出一种趣味,你将来抵抗引诱的能力比别人定要大些。这种兴趣你现在不能寻出,将来永不会寻出的。……兴味要在青年时设法培养,过了正常时节,便会萎谢。
你多读一本没有价值的书,便丧失可读一本有价值的书的时间和精力,所以你须慎加选择。
读书好比“探险”……我从来没有听见有人按照别人替他定的“青年必读书十种”或“世界名著百种”读下去,便成就一个学者。
《二 谈动》
我只觉得忧来无方,不但人莫之知,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哪里有所谓哲学与人生观!……外感偶来,心波立涌,拿天大的哲学,也抵挡不住。
流行语中又有“闲愁”的字样,闲人大半易于发愁,就因为闲时生机静止而不舒畅。
从前我很疑惑何以剧情愈悲而读之愈觉其快意,近来才悟得这个泄与郁的道理。
一切道德学说都不免肤浅,如果不从“尽性”的基点出发。如果把“尽性”两字懂得透彻,我以为生活目的在此,生活方法也就在此。
人性固然是复杂的,可是人是动物,基本性不外乎动……当你起劲打球时,你还记得天地间有所谓烦恼么?
《三 谈静》
所谓“感受”是被动的,是容许自然界事物感动我的感官和心灵。……眼见颜色,耳闻声音,是感受;见颜色而知其美,闻声音而知其和,也是感受。同一美颜,同一和声,而各个人所见到的美与和的程度又随天资境遇而不同。
世间天才之所以为天才,固然由于具有伟大的创造力,而他的感受力也分外比一般人强烈。……世界上最快活的人不仅是最活动的人,也是最能领略的人。所谓领略,就是能在生活中寻出趣味。
领略趣味的能力固然一半由于天资,一半也由于修养。……许多闲人不必都能领略静中趣味,而能领略静中趣味的人,也不必定要闲。
我生平不怕呆人,也不怕聪明过度的人,只是对着没有趣味的人,要勉强同他说应酬话,真是觉得苦也。你对着有趣味的人,你不必多谈话,只是默然相对,心领神会,便可觉得朋友中间的无上至乐。
《四 谈中学生与社会运动》
这一代的青年,这一代的领袖,此时如果毫无准备,想将来理乱不问的书生一旦会变成措置咸宜的社会改造者,也是痴人妄想。……蔡孑民先生说:“读书不忘救国,救国不忘读书。”这两句话是青年人最稳妥的座右铭。
现在一般青年的心理大半都还没根本改变。学生自成一种特殊阶级,把社会看成待我改造的阶级。这种学者的架子早已御人于千里之外,还谈什么社会运动?你尽管说运动,社会却不敢高攀,受你的运动。
《五 谈十字街头》
昨日的殉道者,今日或成为市场偶像,而真纯面目便不免因之污损了。到了市场而不成为偶像,成偶像而不至于破落,都是很难的事。
十字街头握有最大权威的是习俗。习俗有两种:一为传统(Tradition),一为时尚(Fashion)。……传说尊旧,时尚趋新,新旧虽不同, 而盲从附和,不假思索,则根本无二致。
习俗对于维持社会安宁,自有相当价值,我们是不能否认的。可是以维持安宁为社会唯一目的,则未免大错特错。习俗是守旧的,而社会则须时时翻新,才能增长兹大,所以习俗有时时打破的必要。
人是一种贱动物,只好模仿因袭,不乐改造创新。所以维持固有的风化,用不着你费力。你让它去,世间自有一般庸人懒人去担心。可是要打破一种习俗,却不是一件易事。……习俗的背叛者比习俗的顺从者较为难能可贵,从历史看社会进化,都是靠着几个站在十字街头而能向十字街头宣战的人。这般人的报酬往往不是十字架,就是断头台。可是世间只有他们才是不朽,倘若世界没有他们这些殉道者,人类早已为乌烟瘴气闷死了。
一种社会最可怕的不是民众肤浅顽劣,因为民众通常都是肤浅顽劣的。它所可怕的是没有在肤浅卑劣的环境中而能不肤浅不卑劣的人。
你只有和它(肤浅顽劣)冲突,要不然,就和它妥洽。在现时这种状况下,冲突就是烦恼,妥洽就是堕落。无论走哪一条路,结果都是悲剧。但是,朋友,你我正不必因此颓丧!
《六 谈多元宇宙》
人生是多方面的,每方面如果发展到极点,都自有其特殊宇宙和特殊价值标准。我们不能以甲宇宙中的标准,测量乙宇宙中的价值。
人是社会的动物,而同时又秉有反社会的天性。想调剂社会的需要与利己的欲望,人与人中间的关系不能不有法律道德为之维护。……善恶便是“道德的宇宙”中的价值标准。
“道德的宇宙”决不是人生唯一的宇宙,而善恶也决不能算是一切价值的标准,这是我们中国人往往忽略的道理。……“科学的宇宙”中的适当价值标准只是真伪。……伽利略和达尔文是“科学的宇宙”中的人物,从“道德的宇宙”所发出的命令,他们则不敢奉命唯谨。
美术的标准既不是是非,也不是善恶,只是美丑。……道德行为都是起于意志,而美术品只是直觉得来的意象,无关意志,所以无关道德。
在“恋爱的宇宙”里,我们只能问某人之爱某人是否真纯,不能问某人之爱某人是否应该。……在这种境界,如果身家财产学业名誉道德等等观念渗入一分,则恋爱真纯的程度便须减少一分。
“道德的宇宙”里真正的圣贤少,“科学的宇宙”里绝对真理不易得,“美术的宇宙”里完美的作家寥寥,“恋爱的宇宙”里真正的恋爱人更是凤毛麟角。
《七 谈升学与选课》
做学问,做事业,在人生中都只能算是第二桩事。人生第一桩事是生活。我所谓“生活”是“享受”,是“领略”,是“培养生机”。……我最怕和谈专门的书呆子在一起,你同他谈话,他三句话就不离本行。谈到本行之外,旁人所以为兴味盎然的事物,他听之则麻木不能感觉。
倘若先没有多方面的宽大自由教育做根底,而职业教育的流弊,在个人方面,常使他生活单调乏味,在社会方面,常使文化肤浅褊狭。
倘若基础树得不宽广,你就是“专”,也决不能专到多远路。……学问这件东西,先要能博大而后能精深。
《八 谈作文》
在一切艺术里,天资和人力都不可偏废。……一般人也许以为这样咬文嚼字近于迂腐。在青年心目中,这种训练尤其不合胃口。他们总以为能倚马千言不加点窜的才算好角色。这种念头不知误尽多少苍生!
文章像其他艺术一样,“神而明之,存乎其人”,精微奥妙都不可言传,所可言传的全是糟粕。
学文如学画,学画可临帖,又可写生。……笔法和意境在初学时总须从临帖中领会。……揣摩呻吟,至能背诵,然后执笔位文,手腕自然纯熟。……所谓临帖在多读书。……读书只是一步预备的工夫,真正学作文,还要特别注意写生。要写生,须勤做描写文和记叙文。
《九 谈情与理》
规范是应然,是以人的意志定出一种法则来支配人类生活的。事实是实然的,是受自然法则支配的。……但是一般人制定规范,往往不根据事实而根据自己的希望。
理智指示我们应该做的事甚多,而我们实在做到的还不及百分之一。所做到的那百分之一大半全是由于有情感在后面驱谴。……历史上许多侠烈的事迹都是情感的而不是理智的。
纯任理智的人纵然也说道德,可是他们的道德是问理的道德(morality according to principle),而不是问心的道德(morality according to heart),问理的道德迫于外力,问心的道德激于衷情,问理而不问心的道德,只能给人类以束缚而不能给人类以幸福。
许多人“孝顺”父母,并不是因为激于情感,只因为他想凡是儿子都须得“孝顺”父母,才成体统。礼至而情不至,孝的意义本已丧失。……我承认“养老”、“养小”都确是一种义务,我否认能尽这种义务就是孝慈。
生活是多方面的,我们不但要能够知(know),我们更要能够感(feel)。理智的生活只是片面的生活。理智没有多大能力去支配,纵使理智能支配情感,而理胜于情的生活和文化都不是理想的。
《十 谈摆脱》
生命途程上的歧路尽管千差万别,而实际上只有一条路可走,有所取必有所舍,这是自然的道理。世间有许多人站在歧路上只徘徊顾虑,既不肯有所舍,便不能有所取。世间也有许多人既走上这一条路,又念念不忘那一条路。结果也不免差误时光。
“摆脱不开”便是人生悲剧的起源。畏首畏尾,徘徊歧路,心境既多苦痛,而事业也不能成就。许多人的生命都是这样模模糊糊地过去的。……认定一个目标,便专心致志地向那里走,其余一切都置之度外,这是成功的秘诀,也是免除烦恼的秘诀。
斯蒂文森论文,说文章之术在知遗漏(the art of omitting),其实不独文章如是,生活也要知所遗漏。……十年以来,说了许多废话,看了许多废书,做了许多不中用的事,走了许多没有目标的路,多尝试,少成功……为什么天天做明知其无聊的工作,说明知其无聊的话,和明知其无聊的朋友假意周旋?
《十一 谈在卢浮尔宫所得的一个感想》
凡是第一流美术作品都能使人在微尘中见出大千,在刹那中见到终古。……(《蒙娜·丽莎》)虽则见欢爱而无留恋,虽则见罪孽而无畏惧。一切希冀和畏避的念头在霎时间都涣然冰释,只游心于和谐静穆的意境。
困难日益少,而人类也愈把事情看得太容易,做一件事不免愈轻浮粗率,而坚苦卓绝的成就也便日益稀罕。……我所知道的学生们、学者们和革命家们都太贪容易,太浮浅粗疏,太不能深入,太不能耐苦,太类似美国旅行家看《蒙娜·丽莎》了。
“效率”决不是唯一的估定价值的标准,尤其不是最高品的估定价值的标准。最高品估定价值的标准一定要着重人的成分(human element)。……我记得这几句话(布朗宁的诗Rabbi Ben Ezva),所以能惊赞热烈的失败,能欣赏一般人所嗤笑的呆气和空想,能景仰不计成败的坚苦卓绝的努力。
《十二 谈人生与我》
我有两种看待人生的方法。在第一种方法里,我把我自己摆在前台,和世界一切人和物在一块玩把戏;在第二种方法里,我把我自己摆在后台,袖手看旁人在那儿装腔作势。
(前台)
人类比其他物类痛苦,就因为人类把自己看得比其他物类重要。人类中有一部分人比其余的人苦痛,就因为这一部分人把自己比其余的人看得重要。……无量数人和无量数物都已生过来死过去了。一个小虫让车轮压死了,或者一朵鲜花让狂风吹落了,在虫和花自己都决不值得计较或留恋,而在人类则生老病死以后偏要加上一个苦字。这无非是因为人们希望造物主宰待他们自己应该比草木虫鱼特别优待。
从草木虫鱼的生活,我觉得一个经验。我不在生活以外别求生活方法,不在生活以外别求生活目的。
(后台)
我看匠人盖屋也和我看鸟鹊营巢、蚂蚁打洞一样,我看战争也和我看斗鸡一样,我看恋爱也和我看雄蜻蜓追雌蜻蜓一样。
在闲静寂寞的时候,我把这一类的小小事件从记忆中召回来,寻思玩味,觉得比抽烟饮茶还更有味。……我感谢刘姥姥、严贡生一流人物,更甚于我感谢钱塘的潮和匡卢的瀑。
悲剧也就是人生一种缺陷。它好比洪涛巨浪,令人在平凡中见到庄严,在黑暗中见出光彩。假如荆轲真正刺中秦始皇,林黛玉真正嫁了贾宝玉,也不过闹个平凡收场,哪得叫千载以后的人唏嘘赞叹?
人生本来要有悲剧才算人生,你偏想把它一笔勾销,不说你勾销不去,就是勾销去了,人生反更索然寡趣。所以我无论站在前台或站在后台时,对于失败,对于罪孽,对于殃咎,都是一副冷眼看待,都是用一个热心惊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