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金霸王

金少山先生（1890—1948）

　　金霸王（少山）是金秀山的儿子，可算得花脸世家，可是他的戏并不完全学他父亲，有人说他学的是郎德山。他一直在上海搭班，说红不算太红，因为当时的风气，不注重净角。有一年，梅先生到上海要唱《别姬》，找不着霸王，可巧金少山正是“底包”，李春林保举人才，说本班就有很好的霸王，梅先生同意了。一问他不会这出戏，春林很细心地按着杨派路子传授他。他在上海多年，“钻锅”的本领早已学会，他有天赋的金嗓，魁梧的扮相，稳练的工架，所以一唱而红。对于霸王的颟顸轻信、恃勇无谋的个性，表现得还能恰合身份，所以在杨小楼死后，金少山独步海内，盛极一时。

《霸王别姬》 金少山 饰 项羽

　　金霸王的个性非常别致，有时候喜欢恶作剧，弄得对方啼笑皆非，关于他的遗闻轶事，够做一部十万言的章回小说。我现在先讲一件亲眼目睹的事：梅先生有一次在天蟾舞台演出，老生是高庆奎，除了梅先生以外，团员都住在大江南饭店。高庆奎住在四楼，那天晚上特别备了丰盛的夜宵请少山，我也在座，因为第二天日场是高庆奎的全部《浔阳楼》，少山的李逵，希望他“铆上”一点，于是烟呀茶呀的招待他。搞到三点钟，庆奎的弟弟连奎（名琴师）说：“金三爷，您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有日戏。”他就走了。哪晓得他从四楼到三楼一个跟包的房间里去聊天，天色大明，才离开旅馆，一部黄包车又跑到外滩公园去透空气，十一点回家，跟猴子玩了一回（他家里养了一只猴子，能解人语），才躺下去。睡着了不到一个钟头，崔戏的小辫子来了（小辫子是蒙古人，其姓氏不详，专为戏馆催戏，同时还勾引年轻无识的男女演员做种种轨外行动，荡子淫娃，趋之若鹜）。金三奶奶说，三爷刚躺下，不能叫他。小辫子说不行，马上要上场了。麻烦了半日，总算连推带揉的把他弄醒。刚起来就嚷着要吃东西，拉到戏馆，台上已快轮到他出场了。这才着了慌，勾脸赶场，他一面勾脸，一面还嚷说饿了，叫伙计到对面大西洋西菜馆叫客牛尾汤。等到汤送来，他已上场，伙计不得已，只好把牛尾汤灌在小茶壶里，立在台上，候他“饮场”的时候，递给他。

　　（摘自 《许姬传七十年见闻录》 中华书局 1985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