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与“兴寄”“风骨”说

文/肖旭

陈子昂是一位在唐代诗歌发展史上地位十分重要的诗人,他的文艺思想和创作实践,对唐代许多重要诗人都有深刻的影响。其诗文正是其文学思想的具体实践。陈子昂在文艺思想发展史上的重要贡献,是他针对六朝文学内容不够充实、不注意整体审美形象塑造的弊端,从正面提出了“兴寄说”和“风骨说”的文学创作主张,这也正是唐代前朝文艺思想发展中的核心思想。经过陈子昂等人从理论到创作实践的努力,终于廓清了初唐半个多世纪齐梁文风的余波影响,迎来了以“风骨”、“气象”著称的盛唐诗歌的创作热潮,并影响了后来的意兴论等等。
兴寄风骨
    在《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中,陈子昂全面地表达了他的诗歌理论主张,他提倡“汉魏风骨”、“兴寄”,反对齐梁间那种“采丽竟繁”、“兴寄都绝”的“逶迤颓靡”诗风,希望能再现“正始之音”,“可使建安作者,相视而笑”的作品。陈子昂在这篇《序》中,提出“兴寄”、“风骨”这样两个鲜明的观点。

兴寄何意?孔子提出“兴”,强调诗歌审美,诗美才能引起感性认识,才能寄托于美的形象里;反之,不能兴寄就不能称其为好诗。“兴寄”,指文章有深刻的含义。兴,本指诗歌即景生情的表现手法,这里兼有“比”的表现手法;寄,指有所寄托。“兴寄”在这里是针对六朝轻视内容,重视形式而来的。它主张写诗要有感而发,要有政治寄托。所以陈子昂“曾暇时观齐梁间诗,采丽竟繁,而兴寄都绝,每以咏叹。”他认为到了齐梁时,这诗的兴寄也丧失了,而只是堆积词藻,故为此而长叹。

陈子昂的兴寄说,是说诗歌要有充实的内容,言之有物,寄怀深远,因物喻志,托物寄情。他自己的《感遇诗》三十八首就借咏物叙事抒发自己壮志情怀和以物喻人,托物喻志,寄托自己对社会政治的主张和见解,是他对自己的“兴寄”主张的最好的实践和最明确的注解。这些作品大多是有感于政事所作,有的是抒发抱负,有的是托物言志。如《感遇》三十五,对入世充满了激情,对功业的渴望十分强烈,要想作一番大事业。“感时思报国,拔剑起篙莱”这两句诗表现了诗人为国建功立业的雄图大志。“兰若生春夏”(《感遇》其二)这首诗,用“岁华尽摇落,芳意竞何成”这两句结束,慨叹美好的理想不能实现。这首诗以香草之秀色超群而又自生自灭为象征,写自己卓然自立,却空有才华,有芳意无成的迟暮之感;于抒写寂莫苦闷中蕴含着强烈的入世、用世的愿望。这首诗就是他“兴寄”主张在创作中的典型实践。
    陈子昂的风骨说,继承了前人的风骨论。他的风骨内涵,根据他在《修竹篇序》对齐梁诗歌“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的批评,应该就是指建安风力。骨,指内容而言;风,指艺术感染力,感情蕴结于中非吐不可,才能有风。诗人以为有风有骨的文章方有力量。汉魏风骨指汉末建安时代以曹操、曹丕、曹植为代表的一种创作倾向。主要是描写社会动乱,反映民生疾苦,歌唱自己的理想抱负,带有苍劲慷慨、悲凉之气的诗风。汉魏风骨是指具有鲜明爽朗的思想感情和精要劲健的语言表达的艺术风格,具有风清骨峻的特点。亦即是“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的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和震撼力。

建安风骨是值得提倡的诗歌方向,然而“汉魏风骨,晋宋莫传”,到了齐梁直至隋、初唐时期,宫体诗盛行,“风雅不作”,指严肃的文学不能够振兴,因此自己耿耿于怀。

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可以说正是具有这种风格的作品。《登幽州台歌》是他《感遇》诗之外的另一首杰作,是比《感遇诗》更为慷慨激烈的作品。“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陈子昂在这首诗里用的是瞬间感受,是在一闪念中产生的许许多多的联想,借助这些联想,使我们窥测到了激荡在诗人胸中的感情波澜,在这寂寞当中融汇着不甘寂寞的冲动;在理想受到挫折的失望之中,迸发着建功立业的渴望;在怀才不遇的感伤之中,奔涌着理想的激情。从诗中我们可以体会到诗人的高远之志,以及怀才不遇的忧郁和由此引发的对人生的深入思考,悲慨天地的永恒与个人的渺小和生命短暂。一句话,这是在理想与现实矛盾中去思索,去追求。这种利用“闪念”写联想,颇似今天“现代派意识流”的艺术手法了。这一切构成了陈子昂悲凉苍劲的风格,令人激动,又令人能够感到有一种执着于人生追求的力量。这就同六朝的宫体诗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同时他又是对建安风骨的继承,但又较建安文人有更多高昂激情。诗人从感悟人生的高度表现他阔大的胸襟,在咏叹个人命运的同时,渗透着对社会历史的评价。这是非常可贵的。这首诗之所以成为初唐诗歌的绝唱,后人称它高震唐音,其原因就在这里吧!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和《感遇》三十八首等都是兴寄深远、风清骨峻之作。这正是以他在《修竹篇序》中所提出来的“风骨”和“兴寄”为宗旨的。
    陈子昂着重从“风骨”、“兴寄”提出问题,并强调把二者联系起来,表现美的风貌,不像六朝时那样只强调“采丽”,而是对诗歌提出了美的思想。这是要从精神实质上变革延续长达五百年浮艳颓糜诗风,在这一点上比起初唐“四杰”来,陈子昂有更高的理想和更大的魄力。如果说初唐“四杰”和陈子昂都不满于当时的宫体诗的话,那“四杰”只是改造宫体诗,试图从中蜕变出一种新体诗歌;而陈子昂则是根本抛弃了宫体诗,直接继承了建安传统,为盛唐浪漫主义诗歌开辟了道路。我们说陈子昂的理论主张,是符合文学发展趋势的,它适应了诗歌创作中新的审美意识。它既是初唐反对绮靡文风的总结,也是对唐诗繁荣期到来的呼唤。当然我们也应看到陈子昂仍有不足之处,他一方面提出“兴寄”、“风骨”,一方面对六朝词采方面总结不够,不注意吸取齐梁间诗的技巧上的成就,后来在李白、杜甫那里得到纠正,体现的更全面了。

总之,陈子昂的诗歌理论,加上他的创作实践,终于廓清了初唐半个时纪齐梁余风的影响,迎来了以“风骨”、“气象”著称的盛唐诗歌创作高潮。他的“兴寄”、“风骨”说理论为后人继承,成为他们反对形式主义柔靡诗风的理论武器。陈子昂的友人卢藏用说:“道(按指诗道)丧五百年而得陈君。……卓立千古,横制颓波,天下翕然,质文一变。”(《右拾遗陈子昂文集序》)金人元好问《论诗三十首》其八说:“沈宋横驰翰墨场,风流初不废齐梁。论功若准平吴例,合著黄金铸子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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