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该跟孩子说实话?这是个问题!
该不该跟孩子说实话?
导言:和菜头有个称号叫“网络慈父”。他在网上和人互动时,会极富耐心地回答网友的问题,把赞美、鼓励和关怀送给有需要的人。有时他也会展现出凶狠的一面,给人当头棒喝。
最近“逻辑思维”开设了一个模块:叫“我问和菜头”(《和菜头·成年人修炼手册》),专门回答网上的提问。身为作家的贾行家老师,也订阅了这门课程。以下是他与和菜头老师就一个问题的问答——
问:和菜头老师,我的一个苦恼是勉强能和成年人说话,但不会和孩子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你知道,孩子会直接问起这个世界上最大、最难回答的那些问题——比如,善恶和生死,比如,我究竟怎样看待世界上的不幸和不公平——我本来就无力回答,更没有能力骗她(他),而且他们看得出来。起初,我是实话实说,结果让有的孩子从此做噩梦,还被他们的家长仇恨和诅咒。
在和我自己的孩子说话时,还有些私心,怕她彻底了解了自己的权利变得更不服管,我不是丘吉尔,未必会以在未来被她驳倒和丧失一些特权而欣慰。我是该学外国先贤的“更爱真理”,还是该袭我国先贤“不可使知之”的故智,还是以板起面孔来说“不知道”才好呢?
答:贾老师,我看过你的作品。感觉不大像是书生写书,倒是像武林高手用大力金刚指在石板上刻字。所以,我猜你是个方正刚直的人,这样的人内心难免纠结,对外部世界有很多抵触,不知不觉之间就变成一个悲观的人。
如果是自己这样想倒也还好,但是在面对孩子的时候,一旦觉察自己的回答其实是一种重负,把世界的重量毫无预兆地压在孩子幼小的肩头,就会本能地觉得于心不忍。可是,如果不对孩子说实话,又觉得这是在撒谎,违背了自己的本心,而且不见得是对孩子好。于是,这种纠结也就越来越沉重。
我没有孩子,只有两只猫。按理来说,不应该是我这种人来给出解答。不能为人父母,又凭什么告诉别人怎么做父母呢?
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有个优点,一个各家父母所不具备的优点:我和孩子们的关系没有亲密到会彼此伤害的程度,因此,我的心神始终能保持清明,不会因为关心过甚而患得患失。做个叔叔是好的,他大可以直截了当和孩子们有什么说什么,回家之后,如何头疼那是孩子父母的事情。这样看起来,也算是一种对父母过度关切的矫枉过正。
贾老师,让我们先退后一步再来看看你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一点,许多人在学校的时候要补考重修,工作之后会出错返工,为什么他们在成为别人父母的一瞬间,他们就会觉得自己应该而且教给孩子最“正确”的答案?这是哪里来的自信呢?
作为和菜头叔叔,我反正是没有这种自信。这些年来,如果说我走过一些地方,认识一些人物,经历了一些事情,那么所有这一切都和我有没有正确地想,正确地做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是因为对了,不是因为正确了,才能走到今天,才能走到你面前。
对于你而言,同样也是如此,无论你对世界的认知和观点如何,你同样走到了今天,这都是因为你的认识正确,掌握真相吗?
其实,关于这个世界我们手头既没有掌握真理,也没有认识全部真相。
如果我们还算诚实的话,应该告诉孩子:我所知道的有限,其中有一部分还是错的。这样,我们也就解除了身上最沉重的负担——做一个全知、全能、全对的成年人,负责提供所有的正确答案。
至于说我们的功用,它有点像古代禅宗的观点:我们是指示月亮的手臂和手指,但不要把我们的手当做了月亮本身。无论是孩子或者是我们自己,都不应该那么认为。当孩子问我们生死善恶,不公不幸之类问题的时候,我们的回答是“我认为”,而不是“它就是”。
所以,如果你我觉得自己的答案过于负面沉重,那么我们在道德上有义务提供其他的视角,让孩子有比较和选择。否则,启发和灌输之间就没有任何区别了。
另外,我也发现人们错误地理解了孩子。把他们当做是非常脆弱的透明水晶,仿佛不小心在上面留下一个指纹都是罪过,都意味着破坏了什么纯洁性,都意味着影响了小孩子的未来。我们真没有那么重要,生命也远没有那么脆弱。
小孩子虽然弱小,也是一种柔韧强劲的存在。在他们小小的身躯里,蕴藏的生命力将来要供养出一整个成人来。反而是我们这些成年人,气血开始衰微,人生里的每一步都要很小心地维护好内心,免得失手把自己打得粉碎。想一想那些人到中年突然变得不堪的人,相信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所以,我支持对孩子说实话。说完实话再看孩子的反应,因为每一个人的心性彼此都不相同。
有些小朋友天生颖悟,内心平衡,无论什么话对他们的冲击都不会太大;而有的小朋友天生多虑,容易担惊受怕,需要依靠,于是在心灵上就容易受到冲击,需要好一阵子才能缓过来。还有些孩子反应迟钝,能够提问都让人大为欢喜,但这样的人很可能最后是理解力最深的那一种。
无论是哪一种孩子,我认为说实话都是前提,无非是每次说实话的剂量是大还是小,每次听实话之间的间隔是多久。
至于说这样是不是会带来家庭管理上的麻烦,我有另外的考虑:家庭是一个人最后的堡垒,如果在这个最后的堡垒里不能放心说实话,家庭生活长久以来也没有说实话的传统,那么在人生中的关键时刻,这个人就会陷入完全孤立无援的境地。
和孩子说实话,的确会造成父母丧失特权,有时候还会因为反驳而哑口无言,尴尬异常,但这都是家庭生活中正常的小摩擦不是么?小摩擦几乎天天有,尤其到了青春期更是如此。小摩擦只是烦恼而已,最多伤头发。
但是,在人生的某几个关键时刻,孩子能否回家敞开心扉说实话,那却是个生死问题。丧失权威,不等于丧失倾诉对象的身份,孰轻孰重应该很容易判断。
最后,也是我强烈建议的:作为父母,不要把自己的问题投射到孩子身上去。
我们经常会嘲笑那种父母,自己天天打麻将玩手机,不读书不学习,但是却希望自己的孩子发奋图强,考上名牌大学,把自己无法实现的梦想寄托在孩子身上。可如果我们对世界和生活心存疑虑,纠结难解,就把问题扔给孩子,希望他们能找到答案,这不也是一种反向的望子成龙吗?
我认为,我们成人对世界的观感其实不重要。我们觉得世界一片灰暗也好,大放光明也罢,这是我们自己的感受。和世界究竟怎么样没什么关系,和我们的心灵有多敏感有关。
孩子不是我们,面对相同的世界,他们有自己的感受,也许别人一辈子都不会和你有相同的感受呢?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你要感觉痛苦就对了,你要感觉无解就对了。这本就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为什么要给孩子呢?
梁漱溟的父亲梁济在出门赴死之前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这个世界会好么?当时如果梁漱溟不是25岁,而是5岁的话,这个问题就太残忍了,也许会给梁漱溟带来一辈子的伤害。父亲把自己的问题抛给他,而且用行动告诉他自己根本不认为世界会变好。
而梁漱溟却根本就不在父亲的情绪里,和父亲对世界的感受完全不同,当时他的回答是:“我相信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梁济终年60岁,梁漱溟此后又在这个父亲不看好的世界上度过了充实的70年。
贾老师,我们又哪里知道生命和时间呢?
后按:1、成人放开视角。告诉孩子我不知道时,可能教会了孩子更重要的——不是知识,而是知识观——不知道并不丢人,敢于承认不知道反倒是荣誉。 这才是指月之手真正的价值吧。
2、放下虚荣。成人所知道的也有限,其中有一部分还是错的。说实话,至少相信我们的孩子,他们会勇敢的面对,也一定能够战胜我们所谓的恐惧和困难。因为我们认为的有些难题和无助,在他们眼中也许真的就是成长过程中的一段经历,而非十分重要的事情。让孩子在懵懂无知的时候就明白了爸爸妈妈不是全知、万能的,比起成人为维持“颜面”,让孩子在青春期突然发现爸爸妈妈原来不懂、不会且乱说,那一瞬间的崩塌要强得多。
3、量力助力,不回避问题。有一些家长,不知道该不该跟孩子说实话,是因为他们认为,有时自己了解到的事实,有可能是错误的——他们不愿意去影响孩子的判断。
但仅任凭心中的好意去隐瞒可能是错误的实话,仍然是有害的。不如把自己进行观察、思考、判断的边界条件告诉孩子,让孩子自己去理解。 孩子最重要的能力,就是在事实的海洋中做自己的独立思考。 还是多说些实话吧。
4、查理-芒格说:你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最好坦承说出你不知道,真实表达你的样子。我想,这也是识途老马几十年风雨人生的的领悟、并使他老而思路弥清的行动弥健真实表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