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我的婆婆

我的婆婆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虽然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那个地方,却能讲出许多我从未听闻的事情,也正是从这些故事里,我知道了婆婆从小的生活环境有多苦,以及长大成家后所经历的苦难。

婆婆家兄弟姐妹一共六个,她排行老三,最小的一个是儿子,这个儿子是姥爷左盼右盼好不容易盼来的,所以一直视若珍宝。听婆婆讲,在她小的时候,大家还是集体生产劳动,劳动一天,按一个工计算,因为家家出的劳动力不一样,所以报酬也不同,从三分钱到九分钱不等,按年结算,大家都盼着年底分粮食给工钱的那一天,可以过个好年。

由于婆婆家当时姐妹们都不大,没有劳动力,家里只能靠姥爷一个人出工,自然入不供出,所以忍饥挨饿便是家常便饭。东西不够吃的时候, 便摘些杨叶或者杏叶,掺上一点儿玉米面,和在一起蒸了吃。婆婆说,刚刚采下来的叶片发苦不能吃,每次做之前都要在河里泡上一个礼拜左右才能用。

婆婆说她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的,刚出生的时候,姥爷嫌弃又是个女儿,因为养不起还险些被丢掉,是老娘苦苦哀求才保全性命。其实生在那个年代,有许多的迫不得已,我知道姥爷当时也是没有办法,才生出的那个念头。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块儿肉受伤自己的心会不疼。

一年一年就这样苦熬着,终于长到七八岁了能给家里出些薄力了,就跟着二姐上山捡柴,或者挖些野菜。山路不好走,虽然每次只能扛一点儿,心里也是美美的,因为能给老娘分担家务了。婆婆穿的鞋是娘一针一线纳的,衣服也是娘一针一线做的,当时缺衣少粮,每件衣服都是补了又补,大的穿了小的穿,因为脚长了,没布料做新的,只能穿着露脚趾的鞋子进进出出。

就在婆婆十岁那年,大姐出嫁了,嫁到相隔约十里多远的一个村子,却死于生二胎,婆婆说当时,姐姐没人照顾,因为那时闹两派,姐夫整日不回家,自己便跑了前去,希望能为姐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是当时只有十三岁的她,那里懂得怎么去照看一个快生产的孕妇,邻生的时候,姐姐脸色苍白,一米六多的个子,还不到一百斤,骨瘦如柴。孩子终于生下来了,姐姐却因失血过多而身亡,走时年仅23岁。当时的场面把婆婆吓坏了,一路小跑,跑回了家里,扑到老娘怀里泣不成声的说:“姐姐死了,姐姐死了……”姥爷出工回来,放下工具,回到屋里看到一个个泪眼汪汪的样子,问出什么大事了?老娘有气无力的说:“大闺女没了……”话音未落,又哭的不省人事。姥爷听后,虽是一个男人却也难掩心中的悲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后来听婆婆说,姥爷因为失去了大女儿,经常一个人跑到无人的山头去大喊、哭泣,声音回荡山谷,那种撕心裂肺的呐喊,包含了许多的无奈,和对贫困生活的哀怨。这件事同时也在婆婆幼小的心里蒙上了一层挥不掉的阴影。年纪这么轻,就经历了人间的生死,经历了如此的创伤,让她觉得生命好脆弱,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照顾好这个家!

女大十八变,婆婆长成一个大姑娘了,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双眼皮,眉目清秀,说话总是带笑,两个麻花辫从肩头垂落胸前,在生产队里是出了名的漂亮,也是年轻小伙子追求的目标,人人都夸姥爷有个好姑娘。就在婆婆二十岁那年,同村的一个大妈被一家委托说媒,老娘姥爷都说姑娘还不大,提亲的事以后再说吧!可耐不住媒人再三来说,又都是一个村的,老实本分的老娘姥爷碍于情面便说,那就先订了吧,等二十三岁那年再给他们办喜事。咱们老百姓要相应国家号召,晚婚晚育,可没想到媒人抓住订下婚事这个说法,就找关系把结婚证给办了,婆婆现在都不明白这个证是怎么办下来的,老娘姥爷看到媒人拿着结婚证找上门来道喜,虽然不愿意,心里也就默认了。可怜的婆婆没经历过恋爱,便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婚后第二年婆婆生了一个儿子,就在这个时候生产队解散,分田到户了,也是在这个时候,婆婆的公婆把家分了,说是以后各顾各的。婆婆虽然不同意分家,可是也挡不住公婆的一意孤行,除了住的,几乎什么也没分到,还把结婚的外债全部都分给了婆婆。在极不合理的分配条件下,婆婆忍气吞声,咬紧牙关,为了这个儿子,她必须坚持着,因为她坚信,只要有一双手一定可以重建一个温暖的家。

婆婆吃过很多苦,自从进了婆家门,公婆就没干过一天活儿,这都是村子里有目共睹的事情,每天除了吃就是喝,在热炕头聊天说笑。孙子没抱过一下也没吃过她们一口饭,可能和不是亲奶奶有关吧!婆婆为了养家,地里的活儿干了不说,还闲不住,还上山为别人家扛木头挣钱,有时候下坡路不好走,肩上扛着东西只能倒着往下退,边退边往下看,一步一步慢慢退到山脚。有一年婆婆在山上种了一大片红薯,家里歇着的歇着,打临工的打临工,是婆婆一个人干了一个月的时间,用背篓一筐一筐背回来的,留下吃的后,其余都换了钱。还有房上的三圈玉米,也都是婆婆一个人收回来的,街坊邻居看到了,都夸婆婆真能干,这样的媳妇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可偏偏却遇上了这样的公婆。

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苦。有一年村子里许多人都在挖金矿,看到一家挖到了金子,别的人家也都一窝蜂的跟风,碰碰运气。挖不到的,就给找到矿脉的打工,从山上往山下背矿石。婆婆看到是个挣钱的门路,不由分说也加入了其中。拿到了月钱,婆婆高兴得合不拢嘴,说又给儿子挣到了盖房子的一块砖。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是婆婆常说的一句话,婆婆就是在这样的生活环境里,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往日俊美的脸被岁月的风霜留下了一条条斑驳的皱纹,也是这一条条皱纹换来了日渐好转的日子!

婆婆的公婆越来越老了,其实在这里我应该叫爷爷奶奶才对!他们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听婆婆说,爷爷去世那年七十九岁,倒是没有累人,临死前只是说想吃烙饼,婆婆就给爷爷烙了几张饼,爷爷全都吃了,就撒手人寰了。爷爷走后,奶奶怯怯的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声的说:“以后我跟着你们住吧!”婆婆说:“行!”我知道这个字里,包含了婆婆的慈悲和善良,和她对这个家的责任,尽管爷爷奶奶以前对她有多少亏欠和无情,她都做到了包容!婆婆说:“他们做得再不对,我不能不对。”婆婆虽然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民,可她却有一颗宽宏大量的心,她的宽容让我认识到了她的伟大!

婆婆五十岁才当上奶奶,孩子降生那天,听爱人说,婆婆在医院的走廊里走来走去,在椅子上根本就坐不住,着急地说:“怎么还不出来,我都急坏了。”直到下午五点多,孩子出生了,看到孙子,婆婆高兴得合不拢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总算把你盼来了,总算当上奶奶了。”

出院后,婆婆从家里带来了自己养的鸡,给我补身体,还带了许多鸡蛋。这些鸡蛋都是自己舍不得吃,一个一个给我攒下来的。婆婆说一定不能让孩子们再受我年轻时的苦,还说我吃胖了,自己的脸上才有光。

带孩子是件辛苦的事,却让婆婆心里乐开了花,不觉几年过去了,还记得婆婆曾经为了给孙子洗澡,追着孩子满屋子跑,惹得笑声一片。还记得孙子生病了,婆婆强睁着睡眼给孙子喂水,还记得婆婆做什么饭,都是要问问孙子要吃什么,才肯下厨房……我总说你不能太惯孩子了,她总不听,笑着说这怎么能控制得住。真是拿她没办法啊!

婆婆就是这样一个有大爱的人,她的经历和吃的苦让我感到很震惊,她为了家庭幸福,无私付出。她对长辈不计前嫌,她对子孙疼爱有加,她是一个让我钦佩的女人!我的婆婆!

微刊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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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宝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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