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放牛‖小楼一夜听春雨

大概是在二十多年前吧，早春时节，我出差去了一次绍兴。到了绍兴后，下午接洽完业务，事情还算顺利；天快黑的时候，独自一个人，带着一种闲适的心情，一边散步一边打听着去了慕名已久的咸亨酒店，想找一下当年孔乙己的感觉。

可能因了鲁迅先生的缘故吧，咸亨酒店并不难找，随便问问都知道的；到了一看，是大路边一座古色古香的小楼，熙熙攘攘的，食客不少。我好不容易找了一个靠近窗边的小木桌子坐下，不用看菜谱，直接点了一碟茴香豆、半只咸水鸭、一小碗米饭和一碗温热的花雕酒，一边慢慢的一颗一颗的用手捏了茴香豆吃，一边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那有点涩有点甜的绍兴花雕酒，想象着孔乙己当年靠着柜台，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将大钱排在桌子上，一小口一小口抿着花雕酒的样子，感觉我也成了一个现代版的孔乙己了。

吃完了酒菜，已是华灯初上了，空气中好像飘着一丝雨意，但摸摸头发和脸颊却没有一丝雨水；微醺着，向宿处走去。我住的地方也是刻意选在了老城区靠近还珠寺的一个民宿酒店，两层略显陈旧的小木楼。上楼梯的时候身子还晃了一下，看来花雕酒远没有喝着的时候那么温柔，后劲还是挺大的。

房东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干瘦而又精神的样子，慈祥中又带着矜持，把我领进了二楼的一个房间，放好开水瓶，又叮咛我这是一座老式木楼，要注意烟火和安全使用电褥子等事项后就轻轻地带上门离开了。我应了声“知道了”就合衣躺下了，一阵困意上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半夜醒来，一丝凉意，才发觉外面下雨了，淅淅沥沥的，不大，洒在小院内的竹子和花花草草上别有风味。

南方的雨多，又是早春，下雨是经常有的事情，不足为奇；我关严了窗户，打开电褥子，脱了衣服，靠在床头上想着明天该办的事情；思绪却总是很难集中，总在想着与绍兴有关的那些事情，比如吴王夫差和越王勾践的吴越春秋，比如王羲之的兰亭序和鹅池，比如陆游唐婉的沈园，比如鲁迅的百草园和三味书屋，比如秋瑾的鉴湖和古轩亭口……

一声清亮的叫卖声把我从睡梦中叫醒，声音像用水洗过一样清澈，悠远而又深邃，像从远处飘来又像是就在楼下。我从窗户望出去，才发现小楼背后是一条长长的石板铺就的小巷，古朴而又悠长。

匆忙洗漱下楼，在迷蒙的微雨中，一个穿着蓝色绣花围裙的中年女子担着两篮子蔬菜正从窗下走过，菜篮里有翠绿的青菜，还有水灵灵红艳艳的水萝卜，还有一些黄色的、紫色的花束和菜苔；卖菜女子的领口上还别着一朵月白色的栀子花，娴雅而又宁静，在青砖兰瓦白墙的石板小巷中走来，走出了一副淡淡的水墨画；仿佛一瞬间，江南的烟雨便有了一种烟火气和人间情味。

清明前后，在老旧的木质小楼上听一帘春雨，如江南丝竹般不绝于耳但又不显得嘈杂，没有琵琶、古筝那么音韵铿锵急促，没有二胡、洞箫那样幽怨绵长，有的只是轻柔，舒缓，不紧不慢；我想，在这样的烟雨江南，即使火爆性子的人也会变得温柔吧。晴日的窗前，三两好友，品一杯早春的香茗，不管是毛尖还是银针，温润的茶香在空气中氤氲、弥漫，半日清心荡涤了身心的尘埃，清亮了心境。石板铺就的小巷深处，飘来几声江南女子卖菜的叫卖声，像唱歌，像吟诵一首盛唐的诗歌，或者是宋词吧，对了，一定是长调，听不到金戈铁马，也听不到壮怀激烈，有的只是婉约、从容和韵味。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一下子就回到了唐风宋韵的古代，有一首早年背诵过的诗突然就展现在了眼前：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我记得，这是陆游写的《临安春雨初霁》；初读这首诗的时候，作为我，一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是很难理解“深巷明朝卖杏花”这句诗的：杏花怎么能卖呢？在北方，不仅仅是桃花、杏花，各种能结果子的花都是没有人摘下来卖的，再说了，也可能没人买；那是要等长出桃子、杏子、果子后才能摘下来在集市上卖的，如果将花就卖了，岂不可惜？再说了，也没有哪个北方卖菜的大嫂或者女子会在衣襟上戴花的，那是要被人家议论和指指点点的。

及至长大后，因为工作的关系，走过了不少地方，尤其是走过了很多南方的城市后才发现，在南方，早春的桃花、杏花、栀子花、迎春花、菜花等等都是可以卖的，很多市民尤其是年轻的女子衣襟上带花也是很常见的，瞬间也就理解了“深巷明朝卖杏花”这句像是用早春的雨水洗涤过的、还湿漉漉的、淌着水滴的清丽诗句了。

好想再去一次江南，再去一次绍兴，再听听那江南的烟雨、再看看那烟雨中的江南！

作者简介“”郭兆兴，网名都市放牛。上世纪60年代生人，祖籍商州沙河子，现居西安南郊凤栖塬。

常年奔走四方，故QQ名曰“千山万水走遍”；偶有所感，率性为文，不求闻名于当世，遑论不朽于万年。

有文字散见于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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