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缺失,所以更爱
十分吊诡的是,人的成长总是以必要的丧失为前提。比如,实现了学习工作的成功,童年的纯真就一去不回了。而渔樵耕读的田园意趣,也都在快捷、舒适的现代化的进程中,由现实变成了梦想。
可越是回不去,越是猛烈地渴望;越是缺失,越是爱。好在,有一些艺术形式,以特有的方式,可以将失去的诗意诉说出来,比如,中国画。
中国画是一条坚忍的藤,攀缘向上,可以追溯到 2000 多年前的战国帛画,甚至更久远的伏羲画卦。
“古藤”绵延不绝,生生不息,毛笔、墨(包括中国画颜料)、特制的宣纸或绢,这样的组合成为一种格局。而这格局看似作画的习惯,却形成了属于中华民族独有的艺术形式。艺术,从某种角度来讲,不就是某种思维习惯、行为习惯、审美习惯吗?
现代人的脚步走得太快,而且已经成为迫不得已的习惯。“慢”反而成为一种奢侈,什么时候能够慢下来,时常成为内心的一个诘问。
当宣纸在长长的画案上铺开,墨洇晕在老砚里,悬腕提毛笔,墨写春秋,或屋漏痕出高山坠,或铁线游丝一般走过,时光就被这毛笔与水墨抻得很长,一些杂尘悄然涤荡而去。
身处多元、多变的时代,从经济到文化到艺术,莫不如此。我们变得无所适从,也常常疑惑:心安放在哪里?或者根本不再追问关于“心灵”的问题。
可是,不追问,不等于不存在,更不等于不需要。越是纠结,越要摆脱;越是物化,越渴盼精神。所以,今天的艺术审美趋于更加心灵化、主观化的走向,审美精神更加渴望摆脱世俗和人为,也就不足为奇。
中国画至深至广,又以最直观的形式,将中国文化特点集于一体。以“仁爱”为核心的儒家美学、“与天地精神往来”的道家美学、“明心见性、超脱空灵”的禅宗美学无不在中国画艺术中体现、融合、传承绵延,并以此陶养性情,净化心灵,涵养修为。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中国山水里的“大自在”,“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中国花鸟的淡泊空灵,人物画由丹青而趋水墨的心智建构,处处皆是心灵的映像,处处可见一颗颗活泼的、有生命的心灵沉浸在一种滋养里。
宗白华在《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中说:“中国画的艺术境界,是以宇宙人生的具体为对象,赏玩它的色相、秩序、节奏、和谐,借以窥见自我的最深心灵的反映;化实景而为虚境,创形象以为象征,使人类最高的心灵具体化、肉身化。
中国画就像中国古典诗歌,“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写鸟其实不是鸟,是写不安定的灵魂;写独飞不是只写独飞,是写独自飞翔的勇气。”
想起北宋有一个“画一片清凉”的故事。话说汴梁(今开封)名刹主持道臻净因禅师,已退院多时,不理院中杂事。
然忽一日,叫人将一面照壁洗刷得干干净净,粉刷得平平整整,准备请文同先生来画一铺墨竹。人家问他用意何在。他说:我正是要艺术家来画“一片清凉”,要以此代我说人世佛法。
竹子不会说法,但高超的艺术赋予竹子之上的灵魂与精神会说话,艺术可以改变世道人心。幽兰之香,全由心吐;断竹披离,全由心出。“一片清凉” ——唯有中国画才有这样的妙道佳境吧。
人作为人的存在,应有更高的内涵,这个内涵便是人类以智慧、德性和审美情趣为表现形式的文化存在。正是就这个意义而言,以注重心性长于审美追求为基本特征的中国画艺术,无疑能为现代人走出自我心性的迷失,提供多种可能性。
本文插图为傅山、傅眉《山水花卉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