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射之射》到底说了一种什么境界?
不射之射,看着名字就是蕴含道理,玄之又玄。这部木偶动画片,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1988年制作,是许多人的童年回忆。
纪昌学箭的故事,我国《列子·纪昌学射》和《庄子·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等均有记载,日本作家中岛敦将之改写为《名人传》,而后木偶剧大师川本喜八郎将之呈现为木偶动画片,配音是著名的孙道临老师。《不射之射》配曲婉转优美,造型生动别致,神态细致入微,剧情意境高深,饱含哲理,可谓中日文化合璧之佳作。
动画把意境美做到了极致,画面古朴简洁,充满日本的和风禅意与中国的道家仙境。短短二十分钟的剧情,看尽爱箭者纪昌的一生,含义深远,令人回甘无穷。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风雪夜比箭,峨眉拜师,水中忘弓这三个场景。
赵国邯郸大道上,走着一位青年,他叫纪昌,梦想是成为天下第一的神射手。(纪昌浓眉大眼的人物造型,他眼神坚定,透露出坚毅的表情。年少立志,是幸福的。)
此刻他正前去拜访飞卫。(跟着纪昌的脚步,这段长镜头把邯郸大道热闹的街市呈现在观众面前。)
飞卫是有名的神箭手,他能百步穿杨。百步之外红色的柳叶他都能射落。
围观群众的眼里都惊讶地发光了。
纪昌想拜飞卫为师,可是飞卫脸上明暗不定,他说:“你先回去练练眼力,要能做到睁眼睡觉,再来找我。”(此处飞蛾扑火,春秋时期只有这点灯火,光源稀缺,室内昏暗非常有真实感,也借此考查出在动态光线变化下,纪昌眼神不济)
回到家,纪昌就在想,到底怎么才能做到不眨眼呢?
听着妻子织布的梭子声,他突然有了灵感。
盯着织布机的飞梭,他坚持练习。
两年后的他,即使迎面有灰沙吹来,他的眼皮也不抬一下。
他再去找飞卫,飞卫笑了笑,抓起手边大饼上的芝麻,提笔写了几个字,递给纪昌看。
“你看得清芝麻上面的字吗”
“看不清”
纪昌眼中发出一道神光,照耀到了芝麻上。
“你再回去练练眼神,要能把小的看成大的,所谓见微知著。”
大家认得出这四个字吗
纪昌很郁闷,这该如何修炼呢,忽然他瞥见街边的乞丐,有了主意。
“你说什么?你要我身上的虱子?”
“对,我要问你买虱子,掏出来吧”
乞丐的眼神里又是疑惑又是嘲笑“这人怕不是个傻子”
“嗯?盯着我干嘛”
回到家,他盯着妻子看。(妻子的服饰造型有点中日混血,气质温柔贤淑)
“你是要我的头发?”
“喏,拿去”
“啊,好恶心的虱子”
(这一连串的姿态,美妙无比,而且不需要台词观众都看得懂。纪昌想把虱子拿头发捆起来,但他妻子又怕虫子。木偶剧在神情体态方面也是细致入微,生动形象。)
可怜的妻子,在纪昌的强迫下,捏住了虱子。
虱子被吊在了屋檐下,从此纪昌天天看虱子。
三年后,虱子换了很多只,但在纪昌眼里,个头一个比一个大了!
(虱子放大看有点像外星人怪兽)
他可以一箭射穿虱子的心脏,而捆着虱子的头发却丝毫未损。
“行了,我就教你射箭吧!”
吃瓜群众都非常兴奋
经过学习,飞卫称赞纪昌已经是神箭手了。(行至此处,《列子》所述的故事完结,后面的剧情,都是日方作者自行发挥的脑洞,也将这个故事推到了新的高度)
“他没说我是天下第一的射手”
一个邪恶想法在纪昌脑中滋生:我要成为天下第一,可是有飞卫在,他就是我的绊脚石,不如……
纪昌望着月亮,脑海浮想联翩
一天在旷野上,风雪交加,四周昏黑,纪昌见远处师父朝他走来。
这是个机会,纪昌马上搭弓朝师父射箭。
飞卫发现徒弟的敌意,立马还了一箭,两支箭凌空对撞。
如此这样对箭消耗多次后,飞卫的箭用完了,而纪昌还有一枝。
飞卫用嘴咬住了箭!
纪昌突然感到羞愧,他向师父认错。飞卫摆脱了危机,也颇为得意,刚才的憎恨烟消云散,就原谅了他,并告诉他:你要成为天下第一,可以去找峨眉山的甘蝇求教。我和他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师父的话让纪昌难以置信,他告别妻子,前往峨眉。
(路上充满着山水诗意美,而峨眉山胜景和现实中的很相似,西北角发光的就是金顶,云雾缭绕如同仙境,这样的地方必有高人,甘蝇就住在山腰的茅屋中)
纪昌迫不及待地在甘蝇面前秀出自己的箭术。
“恩,射算是会射了,不过说到底还是射之射,好汉还不知道不射之射吧”
老人带纪昌来到山顶,狂风呼啸,峨眉之巅有一块活动的石头。
“来来来,踩到这块石头上,表演一下你的射技”
石头晃动,纪昌吓得腿软,老人拉住他。
“好,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不射之射”
不施弓箭,老人丢了个架势,老鹰就落了下来。
纪昌心服口服,潜心在峨眉山学习了九年。
九年后纪昌荣归故里,大家都来观看这位天下第一的神射手。
他先拜见飞卫,飞卫看了一眼纪昌的脸,惊呼“这才是天下第一,我不及也”
纪昌已经失去了表情,也许这就是超凡入圣的表情。
他无意在众人面前施展箭术。但街传巷议还是有的,一个小偷说,一天他去纪昌家偷东西,突然被一道光打中,跌了出去。
“还有更神的呢”他邻居说,“我半夜还看到过,纪昌元神出窍,与古代后羿、养由基一起练习射箭,神光消失在遥远的星空”
此去经年,手不执弓的纪昌已经垂垂老矣,他最常说的就是“至言为无言,至为为无为,至射为无射”
去世前几年,他去一个朋友家做客,看到一样东西,有点眼熟,便问这到底是什么。
主人以为他开玩笑,就没回答。但纪昌认真地反复追问。
“先生,你真忘了?那是你的弓啊,你怎么把弓也忘了?”
这四张图的转场切换非常巧妙,似乎是从水中到雨季时间的轮转,又似乎是弓这个概念从纪昌的脑海意识中消逝无踪。难以用语言来传神,还是希望大家去看原片(链接附在最后)。
这就是纪昌如烟似霞的一生。我反复品味不射之射的意思,该与张艺谋的《英雄》、金庸的《笑傲江湖》中论剑类似,他们都提到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就是剑客的最高境界。
当然这个境界有一个前提吧,必须先明白何为“射之射”,否则是没有资格谈“不射之射”的。
我猜想,在“不射之射”上,还有个境界。那就是:我不在乎弓的得失,既拿得起也放得下,虽然忘记弓,却依然可以拿着弓,弓在也可以,不在也可以,弓不再成为约束射手的枷锁。我们俗人看待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是不是也可以思考: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宠辱不惊,物我皆忘。
很多身居高位的人,喜怒不形于色,水平当然已超越了常人。但还存在那种从灵魂深处而来,散发着内心的真诚与善意的人,这是更高的一层,这种涵养功夫无影无形,出神入化。等练到这一层,你心中的那些难看的吃相,求富贵的焦虑,中饱私欲的恶念,所有为爱痴狂的偏执——都似纪昌的弓,随着水波归于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