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  剪

诗歌创作中的若干问题

修改对一首诗来是必不可少的一道工序。“剪裁浮词谓之裁”,“裁则芜秽不生。”文章以称体为美,世间好不过适合二字,过长过短都不行,所以修改文章不要舍不得删,不合主题,芜枝蔓叶坚决汰除。陆机说“苟伤廉而愆义,亦虽爱而必捐。”意思是说,如果与主题不合,再好再舍不得也在必删之列。取舍增删,如匠之就绳墨,否则“委心逐辞,异端丛至,骈赘必多”。要做到“句有可删,足见其疏;字不得减,乃知其密。”“善删者字去而意留,善敷者,辞殊而意显。”如果是“字删而意阙,则短乏而非核。”“辞敷者而意重,则芜秽而非赡。”张玉田说:“词成恐前后不相应,或有重叠句意,又恐字面粗疏,即为修改,少顷再观,必有未稳外,改之又改,方为完璧。急于脱稿,岂能无过。”张建论诗说:“作诗不论长篇短韵,须要词理具足,不欠不余,如荷上洒水,散为珠露,大者如豆、小者如粟、细者如尘,一一看之,无不圆浑,始为尽善。”这几点就对如何敷如何删作出了明确的界定,删要做到不多一字,不少一字,如孔圣之春秋,司马之史记,如宋玉之赋美女“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侬纤得度,恰到好处。“改章难于造篇,易字艰于代句。”

上面这些虽是说文章的修改,诗歌是文章中的珠玉,其“剪裁”的重要性还过于其他文章。但是有人要问,近体诗词,规制已经限死了,如何删改?这里我们有两个意思要明确,除非是应制诗命题限体作文,一般都是短精为上,能用五言的何必用七言?能用绝句的无须律体!我们有体验,一首律诗觉得句子有些松散,有些字句显得多余,如果精练成一首五言也许更好,每句减去两字,反而更能达意,我们就不妨把他变成五言。这里有一个意思在强调,五言与七言是存在风格上的不同,其用词和表达的手法都有较大的差异,我们在下面谈近体式的创作时会说到,所以不是所有的七律都可以减去两字成为一首五律的。同样,一首律诗,我们觉得只有三四句警策,三四句就达意了,可以表达一个完整的诗意,我们就可以“虽爱必捐”,改成绝句。同样,也有首先是想写一首绝句的,后来觉得不足以表达,衍成律诗或歌行的,这也符合修改的原则,修改剪裁不一定就是一定往短方面修。如果体式一定,就以“改”为主。我们说修改的目的是达意,如何准确地传达题旨,这就是修改的最后目的。

上文说的炼字炼句其实就是修改的过程,只不过炼字炼句着眼于一字一句,这里所谓的裁剪着眼于全篇。

有人说,好诗是改出来的。宋代胡仔《苕溪渔隐丛话》中引《漫叟诗话》载:“'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见后)李商老云:'尝见徐师川说,一士大夫家有老杜墨迹,其初云桃花欲共杨花语,自以淡墨改三字,乃知古人字不厌改也。不然何以有日锻月炼之语?’”何薳《春渚纪闻》卷七载:“薳尝于欧阳文忠公诸孙望之处得东坡先生数诗稿,其和欧叔弼诗,'渊明为小邑’,继圈去'为’字,改作'求’字,又连涂'小邑’二字,作'县令’字,又三改乃成今句。至'胡椒铢两多,安用几百斛?’初云'胡椒亦安用,乃贮八百斛?’若如初语,未免后人疵议,又知虽大手笔,不以一时笔快为定,而惮屡改也。”《东皋杂录》载:“鲁直《嘲小德》有'学语春莺啭,书窗秋雁斜’。后改曰:'学语啭春莺,涂窗行暮鸦。’以是知诗文不厌改也。”(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引)宋人唐庚说:“作诗甚苦,悲吟累日,然后成篇。明日取读,瑕疵百出,辄复悲吟累日,反复改正。复数日取出读之,病复出,凡如此数四。”(《眉山唐先生文集·自说》)可见唐子西的诗也是改出来的。有的时候,我们对一首诗中的某一个字或某一个词或者某一句不满意,然后改掉这一句,改后很好了,但发现上下句不相协调,就逼着你不得不动其他句子,以致于一首诗几乎全部都与原来的全异,这样的事相信大家都有过。有时,一首诗不满意,我们可以先放一放,过一段时间再看,也许会忽然有悟,找到修改的办法。有时,写好了一首诗,不是很满意,于是用大字抄好,张挂于醒眼处,自己反复朗诵,也能找到修改的灵感。这是一些很个人的做法,与大家共享。初稿一次不成,二次、三次直到满意为止,这就是所谓“诗不厌改”。经过反复的不厌其烦的修改,我们有时会发现“始踯躅于燥吻,终流记于濡瀚”(陆机)的境界,开头还显得出语不畅,有些干瘪,经过反复修改以后,终天达到畅快淋漓,文采斐然。如婷婷之树,干枝通达,层次井然,递进清楚。读到得意处,自己也免不了会心一笑。这样就达到了修改的目的。修改一定要舍得割爱,如果与主旨不符的或与道义相悖的,自己再喜欢也一定要删去。

修改有时不一定就只有自己可以,有时候请别人过目,同样可以达到目的,甚至比自己闭门造车更有效。下面我们讲诗外功夫的时候还会涉及到这个话题。一首诗一篇文章,我们自己没有想到的或自己没有发现的问题,也许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如果自己能看出来,早就修改好了。前面说到的郑谷代齐己改《早梅》诗的“一字师”佳话就是最好的例子。沈雄《古今词话》引《词钞》载:“幼安每开宴,必命侍姬歌所作词。特好歌《贺新郎》,自诵其中警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我狂耳。’顾问坐客何如。既而作永遇乐'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特置酒召客,使妓送歌,自击节,遍问客,必使摘其疵。客逊谢不可,或措一二语不契,又弗答。相台岳珂年少,率然对曰:'童子何知而敢议,必欲如范希文以千金求严陵祠  记一字之易,则晚进窃有议也。’幼安促膝,使毕其说。珂曰:'前篇豪视一世,独前後二警语差相似,新作微觉用事多耳。’於是大喜,谓坐客曰:'夫夫实中予痼。’乃味改其语,日数十易,累月未竟。”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辛弃疾对自己的作品是要求很严的,连岳珂这样比他小几十岁的年青人的意见也很重视。

小石源最近写了一首《夜读<荒漠集>》:

一卷新开带墨香,好诗重读接清狂。诺承前世唐耶晋?途共明驼雪复霜。寸海波翻人万里,十年棋烂劫寻常。“君心抱玉”知无恙,月上东山夜正苍。 

发在论坛上,郭竞芳女史就指出:“带接承共四字虽然意有不同,却也有相通的地方,密集用于前四句,觉得可以再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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