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中年都是劫后余生
这几天一直在医院徘徊。
繁华的门诊大楼、高耸的住院部、简陋的小饭堂,还有时雨时晒的门诊大楼与住院部的连接处,医院后勤居然、竟然就没有为病人着想,在两楼之间搭个遮阳篷或者建个连廊。
后来才知道是有的,在二楼,空中连廊,只是多数人不知道,也没有医护人员、志愿者提前告知,反正是让来看病的、来探望的自己找窍门,找门路。
2020年了,我们还是没有学会为他人着想,设身处地、凡事站在来访者、对方的角度来建设、来管理、来进步。
没有,没有。依旧乱哄哄,依旧像80年代的管理,但那时的老百姓更纯朴、更老实、更愿意受委屈、吃亏,凡事都会忍。
而现在不同的是,总有些人会发声、去投诉、去反抗、去对峙。对,所以才有那些戾气十足的人,因为这块土壤擅于制造打足了戾气的人。
第一天,看到做完手术的病人无助地躺在病床上,她没有家人陪伴。我看见她一次次打她先生的电话,想让对方来陪伴,或者来看看她。但是他没有。电话那一头,声音很大,说自己没有办核酸检测,进不来住院部,就是能进来,也不能陪床。再说了,小手术,一晚上就能动了,有事叫护士,没啥大不了的。
我看到她眼里的无奈,客家女人的贤惠又一次冲到了云霄,他赢了,她决定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用手机叫外卖、叫同病房的病友帮忙下楼取上来,然后在护士的帮手下坐起来,左手上打着针,右手拿一次性勺子吃饭,一滴眼泪也没有。
表情嘛,也没什么悲伤,就像她说的,手一直麻、一直麻,都没法打麻将了。我想,她的心也在麻,麻着麻着,就不会痛了。
她出院那一天,终于看到她的先生,她忙着办出院手续,那不胖不瘦穿着也挺时尚的男人躺在她的病床上睡着了,没有打酣,没有梦话,没有大笑,也没有眼泪,就像一具尸体,全无表情,沉浸在我们不知道的世界,不肯睁开眼睛。
当年女友相亲,我只提醒了一句:不要找客家男人,他们心里只有自己。潮州男人还好,大男子主义,但不会离婚;广府男人比较啰嗦,但挺有人情味。至于外地的,山东男人好酒、东北男人太多情、北京天津男人就剩下一张嘴了,没你说话的机会,虽然憋屈但乐子多;至于湖北湖南的男人,骚浪贱的居多,你得看好喽,时刻紧盯着他的裤腰带,广西云南的男人太懒,但好管,其他地方的男人,尤其是上海男人,百分百的精品,你最好就是找上海老公。
说的人白兴奋,女友最后嫁了个湖南人,长得帅,又会聊,结果结婚十年就分了,当然是有外遇,且不止一次。
但她处理得特别好,人前人后不肯说他一句不好,主动要了七成家产,任那男人与大了肚子的新妇二次创业去。
她儿子那时还小,我还担心她在外人面前忍得辛苦,在孩子面前会说前夫的坏话。然而并没有,每当孩子的重大选项,她一定让孩子主动与父亲联系,征求意见,沟通感情。如今儿子即将高考,阳光、善良、特别有女孩子缘,像他爹。
离异家庭的孩子,能这样阳光的,真的不多。从这一点,我知道自己没选错朋友。正所谓三观不合,哪怕利益交葛,朋友还是很难长久相处。尤其是人到中年,衣食不愁的前提下,谁也不愿意委屈自己,与不喜欢的人交往。
第二天,拥挤的电梯里,一个中年女人不停饮泣,电梯在不断下降,她的眼泪却越来越多,电梯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她依旧不停地抽着鼻涕,我从背囊里抽出两张纸巾,悄悄递给她,她接过去,一下一下地擦着不断涌出的眼泪,没有说谢谢,也不用说谢谢,谁还没做过被帮助的人呢?
电梯到了一楼,大家鱼贯而出,我往门诊大楼去,她往出口走,各奔东西,此后也许再也不见,但我记得她的泪。
她从肿瘤病房那一层出来。得病的那一个,是她相爱20年的爱人、刚刚成年的孩子、还是年迈的父母、又或者是相知相亲的老朋友?
我们都在面临着越来越走近的别离,父母、亲人、同学、朋友,又或者就是自己。
我很少参加同学会,因为不肯面对越来越老的自己。高中同学因病或者意外离开人世的有三个,离婚的有几个、至今单身的有两个、音信皆无不知生死的有七八个,有人生活如意,有的依旧落魄,有的事业有成,名震一方,有的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听说当年又活泼又美丽的阿雯一直没有找到正式工作,偶尔在路边摆档才能维持生活。
可是当年,我们都是雄心万丈的,以为自己会是改变世界的那一个。
生于平凡,不甘平凡、终于平凡。
除了依旧丁克的两个,其他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每一天在小小的希望、厚厚的失望中结束一天又一天。
第三天,年近七十的刘阿姨在长吁短叹中,迎来同样年近七十的丈夫送来的早餐。住院十天,他每天送早餐、午餐、晚餐,也不多话,有时送来就走,拎走上一餐的空饭盒。有时会坐下来,阿姨问一句,他答一句,小区的流浪猫,他帮她每天去喂,家里的煤气,每次出门前都关得牢牢的,还有窗,也关得很好。
阿姨吃饭的时候,细嚼慢咽,一点声音也没有。可是只要吃饱,长声短声的叹息就爆发出来,尤其是他在的时候。他一走,那频率就少了不止9成。
有一种爱情,叫做陪伴,叫做细水长流,叫做你生病,我送饭。
第四天,强忍着头痛,想看会书,突然收到女友的短信,她说今天是她50岁的生日,却没有人送上祝福,因为是她的农历生日,除了父母,没人知道。她说怎么就到了50岁,一直以为自己才30多,怎么就到半百之年?她觉得自己还没有长大,还是个孩子,可是她的父母全去了天堂,她再也做不成孩子了。
明明想看书,可是一个字也看不进,除了满眼的泪,仿佛一颗颗珍珠、晃亮了全世界。
是啊,怎么就老了呢?
第五天,我那知识最渊博的女友来陪我,结果,说好的陪伴呢,全部是她在讲话,讲她喜欢的物件,讲她的心得体会。
隔壁的阿姨醒来,问我她什么时候走的?怎么那么会讲哦!什么都懂,讲得那么好,人又那么漂亮,这样的女人,简直是女神。我很想多听听,结果她讲着讲着,我就睡着了。
哈哈哈!我们两放声大笑。
第六天,嚼着除了可以饱腹,全无香味的快餐,突然看到一篇公众号,说李文亮的妻子今天凌晨产下儿子,祝福英雄的妻儿一生平安。
突然间泪流满面。哪一个孩子希望自己的父母是个英雄呢?他们只希望父母陪伴他们长大,有苦有乐,有吵有闹、有说有笑,直到他们长大成人,父母老了,却还把自己当成孩子。父母在,我们就不会老。
第七天,第八天。。。。。。
日子就这样流走,在我们拼命想去抓住的时候,它毫不留情,全不在意。
每一个中年都特别迷茫,因为每一天都过得飞快。
仿佛劫后余生,
珍惜经过的人,经历的事
留多点怀念、多点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