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加班惹的祸 / 开普饭

郭嘉颖是个要强的，自从踏上深圳这片土地，她就想证明给亲朋老友看，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如果不能攀龙附凤功成名就，至少也得多赚点钱，让上海的亲戚朋友知道她过得不差。

她一直很努力地工作，就盼着在深圳站住脚跟，买房买车买名包，回到上海时住到老宅子附近的五星酒店，每天与亲朋老友相聚，送些价格不高却出身高贵的小礼物，证明自己比留在上海的亲友强，不仅强，至少强上几倍。

可是日复一日的加班，琐碎又平淡的日常，一天说不上三两句话的同居爱人，同事间合作又疏离的现状，哪怕同事三年，她只记得他们光鲜的英文名——JENNY、TONY、APPLE,她竟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证赫然写着刘铁柱、吴细球、宁春花，不，她们都是光鲜亮丽的都市人，每个人都没有委屈的过去，只有崭新的未来。

可是郭嘉颖常常迷茫，她看不到光辉的未来，甚至常常在惶恐中醒来，她怕有一天与黄武阳修不成正果，不是怕他抛弃她，而是怕自己先放弃，相处得越是深入，她对黄武阳越是失望，她从来没想到黄武阳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在这肮脏混乱的时代中打滚越久，她对黄武阳的失望越多，她没想到黄武阳又懒又蠢，毕业五年的情商、智商还与大学刚刚毕业时无异，远远不及时刻追随时代脚步的自己。

如果在身边找一个自己佩服的男人，除了那些功成名就的大老板，就是日日面对的刘伟明，他的清醒、冷静、客观，还有遇到重大问题时的杀伐决断，让她佩服，又让她生惧。她常常会暗暗地联想，如果自己处在被竞争的位置，刘伟明的狠辣会不会让她生不如死。这当然是想象，因为处在同一个战壕，她对刘伟明泛滥出来的，除了敬佩，还有不自知的迷恋。

好在她不自知，依旧在无处排解发泄的夜晚，与黄武阳痴缠在一起，虽然偶尔会把黄武阳错认为另一个男人，让她深陷在一波又一波刺激却无法言说的快感中。

世人皆喜安定、安全、安稳，却又追逐偷欢的刺激，侥幸着自己是那个做了不被世俗接受但自己却欣喜异常的超乎伦理之事却不被发现的幸运者，但凡能够得了好处，却又不被人知，当然是种本事，那种快感无法言状，因为这证明自己不仅手段高明，就连智商也超乎寻常。生而为人，不比别人强，那肯定就是失败。

但欢愉过后，总让她陷入更大的沮丧中，好像自己真的出轨了一般，对黄武阳有丝丝缕缕的歉疚，可再看到他那不争气的样子，这歉疚瞬间就化为了愤怒，怒其不争，愤其无用。尤其是与一些大客户接洽时，难免会让她想入非非，如果自己成为这些大老板的身边人，她会怎么样？如果她成为这些行业精英的妻子甚至情人，她会获得什么。肯定比现在强，甚至强了不止一点半点，可是有得有失，这些精英的原配，或者说现任，也不是吃素的。

郭嘉颖亲眼见过大婆纠结一批原配在闹市中殴打小三的惨烈，更目睹过小三被当众剥个精光，被打出豪宅名车的香艳，不！作为上海女人，这些体面她还是要的。何况自己也不缺钱，只是缺些更奢华生活的底座而已。

但这些大老板没几个省油的，有事没事都要抛来几缕橄榄枝，那些或明或暗的隐隐约约的诱惑，说不动心，说心如止水，是不可能的。但凡成功的老板，自然有种魄力，哪怕没啥文化，但长期在生意场上厮杀后的见识，自有他与众不同之处。何况越是做得从容的，越是不挑剔，只要有女人主动依傍过来，很少有人强烈拒绝。凡事讲究个你情我愿，哪怕撕破脸，出点银子就能搞定的事，大老板才不在乎你整妖蛾子。

这城市是如此现实，没有钱搞不定的事，如果搞不定，只能证明你出的钱不够。越在这城中打滚，有钱人越是自信，除非有更有钱有权的人出现，他们只信自己搞得定，万事皆有可能。这城市是如此年轻，如果北风不吹，冲天洋溢的荷尔蒙几乎将城市上空笼罩，但凡甩出足够分量的银子，这城中就没有搞不定的人与事。

郭嘉颖这四年来经常加班，通宵也是常事，和同事、老板日对夜对，要说没有感情是骗自己，可是要说有多深的感情，那也不现实。

最初是她与刘伟明一起加班，他帮她铺设计图，她帮他摆样品，有时一起蹲在地上看效果图，有时干脆一起趴在地板上整理海报，有时两个人一起挤在电脑前，有时，郭嘉颖很想吻一下刘伟明的侧脸。

当然她不会，她当然要给老板一个正经女孩子的印象。虽然她蠢蠢欲动，几次奢望着刘伟明拥她入怀。但刘伟明是个君子，或者说对她不感冒，反正从不会做过分的事说过分的话，虽然有时也会投来深情的眼眸，但那肯定是央求她加班的，或者陪他去招呼客户的。

后来一起加班的，便少了刘伟明，他多了应酬，跟郭嘉颖一起加班的，多数是做设计的刘昌伦，是一个来自韶关的男孩子，比她还小一岁，虽然工作了四年，心智还像个孩子，他不跑业务，除了对着电脑做图，就是看下载的明星裸照，尤其是陈冠希的艳照门爆发后，他特意买了一个巨大硬盘，存了所有能找到的当事女明星的裸照，有时看着看着就兴奋起来，弯着腰冲进洗手间，没有20分钟是不会回到座位的。

郭嘉颖当然知道他去做什么，但她假装不知道，哪怕他假装无意地将纤细雪白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也假装全无感觉地继续聊工作，三五次下来，他终于把她当成了兄弟。

在那些疲惫又必须继续的加班时光，两个人一边泡着方便面，一边聊着最近的生活，刘昌伦半是显摆半是打发无聊时光地讲起最近的生活，股票赚了点钱，老爸又来问他要钱，偶尔还会讲起最近的艳遇——找了个女博士，丑得啊，但胜在脱光了以后，那叫一个肌肤胜雪，但别看脸，脸上全是痘，也不知怎么就泄不了火，一晚上缠上三四次，还是消不了痘；搞了个工厂妹，波大无脑，活好不缠人；最近缠绵的是个四川白领，小资，矫情，但特别天真，不要钱，还给他买东西，有时还缠着想搬到他宿舍去，吓人。她以为她是谁？不过是打发时光释放压力的陌生男女，动物般发泄后各走各路，不能因为我功夫好，就想嫁给我，或者起了多打几炮的贪心呀！

听着刘昌伦的显摆，郭嘉颖吸溜完最后一条方便面，哈哈大笑着拍拍刘昌伦瘦弱的腰，那意思很明显，加油，我看好你，现在咱们得继续干活了。

日子无聊的，却也安慰。无数的故事或者说事故告诉郭嘉颖，她至少没遇到烂人。

可是，可是寂寞啊！郭嘉颖想遇到一份此生不渝的爱情，而且般配，男女携手向前冲，一起打造无限辉煌的未来，可是黄武阳就是个没用的，除了吃牛羊肉，全无斗志。可郭嘉颖并不认识太多靠谱的人，除了同事，其他的业务伙伴在她眼里，就是个渣。但办公室恋情一直不在郭嘉颖的考虑范围，但如果对象是老板，那又另当别论。

公司这几年不断招人，但流水一般，稳定的只有六个人，老板、郭嘉颖、刘昌伦，还有坐在斜对面的刘佳妮，与她同岁的湖南妹子，偶尔跑业务，主要负责公司的财务工作。另外还有两个打杂的老员工，都是女孩子，好像都是刘伟明的同乡，至少是有点亲戚关系，但彼此看起来比较冷淡，亲戚关系应该并不深厚。

从第五年起，郭嘉颖的工资已经从当初的2300元涨到了3万块，再加上每个月的福利、年底的奖金，她现在年收入已经超过了60万，她倒还没想买房，反正房子已经装修完了，两个人的关系也已确定，就等着回老家办个结婚登记手续，可是黄舞阳没有主动提出结婚，她也不好去提。

她与黄武阳就像老夫老妻，哪怕睡在一起，也常常十天半月不做爱，经常是你出差没回来，我又要出差了。或者是你在加班，我也在加班，我加班回来了，你还在加班，反正一个月也见不上几面。

两个人刚刚同居的时候。一个晚上不做两次爱，好像谁都睡不着觉，哪怕郭嘉颖来了月经，也不得闲，非得用乳房、用手、用嘴，反正总要搞搞的。现在常常是两三个月都没反应，你不碰我，我也不碰你，但两个人还睡在一张床上，就是没什么感觉了。

郭嘉颖有点怕，为两个人看不到的未来担忧，如果今生都要这样无感，却还要执手相看半生，那还真挺惨烈的，如果没有了爱，没有了性，没有了激情，结婚是不是太不道德了？

其实不仅郭嘉颖在纠结这段感情，黄武阳也常常暗暗思量，如果这就是大学恋情，如果这初恋修成正果，如果今后几十年都像当下，那还不如不结婚，干脆分手吧！可是他怕，他不敢开口，一来是两人合伙买的房子，二来是这么多年的感情，三来是两个人早如同亲人，如果分开，不管是爱上了新人，还是傍上了新欢，心会痛，会喘不过气来，为这近十年的感情，为这学生时代最纯真的感情，为这此生唯一不求其他不附条件的爱。正当郭嘉颖与黄武阳暗暗纠结这段关系该何去何从时，刘伟明准备结婚了。

刘伟明一直是个清醒的男人，通过朋友介绍，他认识了一个本地姑娘陈嘉欣，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宅基地还是有几处的，难得的是陈嘉欣是深圳大学毕业的，考上了龙华镇的公务员，更难得的是家中颇有些男女平等的观念，没什么传男不传女的传统，给出的嫁妆相当不菲，一栋五层的农民楼，一辆奔驰车，还有龙华某著名楼盘、装修齐整的180平方米的新居。

当然刘伟明也不穷，他在市中心买了两套房子，早全供完了，还在华强北置了几套商铺，反正是强强联合，让无数人艳羡。

新娘子是个乖巧的姑娘，性格很好，一看就是没受过什么罪，吃过什么苦的样子。虽然家底丰厚，并不骄奢，人前人后的谦让与温顺。郭嘉颖站在不远处上下打量新娘子，从头发丝到穿了黑色纤细高跟鞋的小脚丫，恨不得把她全身的衣服扒光，仔仔细细搜查一翻，看看她到底哪来的福气，越看心情越复杂，眼底微微的发酸发热，有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翻涌而上。

她很羡慕这个长相普通的本地姑娘，竟能嫁给自己年轻英俊又有才华、未来不可限量的老板，更羡慕老板肯放下身段、现实又接地气地肯娶一个本地姑娘，说明老板是一个冷静的，才不在乎外界的评论与看法。

老板结婚，员工肯定要帮手的。老刘很大气，庆祝单身夜时，把全部员工与明天帮他接亲的朋友全请到明天摆酒的五星酒店，说是先试试菜，不醉不归。但他并没有喝酒，倒是他的一些老朋友喝得欢乐，有几个走的时候步子都走不直，边走边拍老刘的肩膀，说你小子以后就知道了，从此没有自由，恭喜啊恭喜，又一个没了自由的兄弟。

老刘咧着嘴一直笑，笑得脸都酸了，累得不行。终于送完了老友，一转头就阴了脸，没什么心气地垂头往包房走，正遇到也准备回家的郭嘉颖，老刘忙收起疲惫沮丧的脸，挤出一个轻松的笑脸，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一迭钱，“这钱你拿着，明天帮我打点一下，哪需要用钱的，你就可劲儿花。千万别帮我省钱，结婚就这一次，千万别省哈！”

郭嘉颖瞬间就咧出一张张狂的笑脸，牙床都暴出来，眼睛眯成长长的一条，“老板，你放心！我肯定帮你花个精光。”接过钱，装进最近刚买的LV水桶包里，抬头跟老刘告别，两个人擦身而过时，同时都收起了笑脸，一个向内，一个向外步履坚定地越走越远。

出了酒店的大门，郭嘉颖的脸全垮下来，她竟有一种冲动想回身进去，想坐在刘伟明的身边，哪怕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她就是想陪陪他，明天，明天他就不是单身汉，是一个有家，有老婆，很快就会有孩子的人了。

那时候，他们在温暖的办公室里加班，还能轻松愉快的相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