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段巧霞 | 半截巷

文学

作家新干线

主编寄语

且读书,你就是活了两世;

且写作,你就是活了三世。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段巧霞,女,山西运城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从小与文字结缘,痴迷亦不悔。唯愿繁花满树,亦有硕果馨香。

文学天地

                   

 半截巷

       

段巧霞

半截巷原本没有巷,就一片盐碱沼泽地。后来,市政搞开发,那一片也开始建小区。楼房像雨后春笋般,东一栋,西一栋,平地冒出来。南一小区,北一小区,再北一小区,南一小区,鳞次栉比,渐成气候。南北小区门对门,脸对脸,内里置留出一条巷道,巷道东连主街道,西入沼泽地,像一条弓腰吸水的龙。开发商想哗众取宠,要把巷道叫翔龙巷,报上去却没批下来。有知情人说,在凤城,如此一条随随便便的巷道,岂敢叫翔龙?凤城若是凤,那龙是要登对的,龙凤呈祥,龙凤呈祥,这么一条夹鼻子巷,恐怕连龙子龙孙都够不上。

楼盘卖空,小区入住率渐长,人口繁盛,小商贩像旷野里突然冒出来的蜜蜂,嘤嘤嗡嗡闹出好大声势。由于人口进出都从东边的主街道出入,商贩就都集众在东半截巷,龙翔巷没人再提起,不知从啥时起,有人顺口就喊成了半截巷。

小商小贩喊半截巷,小区住户也跟着喊半截巷。

自此,半截巷就叫成半截巷了。

有人说,只要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江湖风起,恩怨丛生,难免悲喜交加。

半截巷亦有悲喜。

好在,所有的悲喜,在向后的一天都成了过往。

  乌米

乌米像一丛蘑菇,一丛雨后艳丽的蘑菇,突然在半截巷冒出来。之所以说乌米像一丛蘑菇,而不是一朵蘑菇,是因为腰系鹅黄围兜,一袭白裙的乌米,被眼前几个红蓝绿紫的筒子炉,呈半圆状一围,可不就是生生的,一丛雨后,挤挤挨挨,艳丽的蘑菇。

这一丛雨后艳丽的蘑菇,一冒出来,就遭半截巷人集体围观。

半截巷的居民对新鲜事物,历来抱着极大的好奇心,且,不对此好奇心,做任何掩饰。乌米不怕围观,乌米笑眯眯和所有人打招呼,乌米说:“大哥大姐,喜欢吃煎饼吧?咱家的煎饼摊今天开张,欢迎捧场哦。”

“你家的煎饼好吃吗?”人群里有人问。

“好不好吃,我说了也不算,稍等煎饼出锅,我送大哥大姐一人一张,先品尝,也算做个广告。”乌米嘴里搭着话,脚手也不松懈。众人打眼看去,围着乌米架子鼓一般排开的四个筒子炉,却原来是四个袖珍蜂窝煤炉子,炉子里炉火正旺,红彤彤的,正到火候。乌米扭身,搬出一摞乌黑油亮的铁鏊,啪啪啪,一炉放一鏊,摆好。乌米低头掀开脚跟前的塑料桶,右手掌一把铁勺,插桶里顺时针搅几圈,桶里的面糊糊旋起一个转盘,乌米手腕趁劲一抖,顺波纹舀起桶里飘着花椒叶末的面糊糊,依次倒在四个鏊里,放下勺子,再依次端起铁鏊一旋,鏊里的面糊糊顺势奔流,一张薄如草纸的煎饼就成型了。稍等两分钟,煎饼在炉火的烘烤下,滋啦滋啦翘起边角,乌米两个指头捏起边角,一提,啪,再一甩,煎饼翻个个,又服服帖帖铺陈在鏊里,继续滋啦滋啦冒气泡。面糊里的花椒叶子被火一煎,腾腾香气直扑鼻孔,好几个人忍不住打了个香香的喷嚏。

且不说煎饼味道如何,光乌米这一套麻利的操作手法,立马就征服了半截巷围观的人群。人群拍手叫好,好几个人举起手机,围着乌米拍照,准备炫朋友圈讨赞。

等手机图片发至朋友圈,立马有人秒评:“嗨,这不就是个活脱脱的煎饼西施吗?”

众人再看乌米,端庄俏丽,肩上拖一条乌油油的辫子,一副镶红边的眼镜,也遮不住浓密的眼睫毛,还有那粉里透紫嘟起的嘴巴……呀呀,这煎饼西施,真真名副其实啊。

乌米煎饼摊的生意可想而知。

半截巷因了乌米的煎饼摊,立马蓬荜生辉。

当然,不排除有的人是因了乌米,才去光顾煎饼摊。不过,乌米的煎饼也确实好吃,薄若草纸,却柔韧劲道。半截巷会摊煎饼的婆姨不少,但能像乌米一样,一人对付四张煎饼的却没有。

婆姨们好奇,围了乌米,问:“你这手艺了得啊,怎么练出来的?”

乌米笑眯眯道:“熟能生巧,不难,你要天天摊,也能行。”

就有好强的婆姨要求试试,乌米就站起来,退位。可就算再麻利的婆姨,上去一试,还是手忙脚乱,没了章法。婆姨们哈哈笑着,红了脸要把自己搞坏的几张煎饼买了去,乌米就推让:“算了,算了,几张煎饼,算我请客。”

如此一来,乌米更得人心,很快在半截巷站住脚跟。

久了,从乌米嘴里,半截巷人知道,乌米的男人跑货运,乌米因为要陪五岁的女儿上学,只能一早一晚,摆个煎饼摊子,乌米说:“赚个小钱补贴家用,也给自己找个事做,他跑车也好辛苦的,我替她分担多少是多少。”

半截巷人觉得乌米很懂事。

又一日,乌米的煎饼摊边多了一个油饼摊,摊主是个和乌米差不多年龄的小伙子。小伙子干净利落,油饼炸的不错,酵子起面,宣腾腾的可人。半截巷人嘴刁,懂得的人伸鼻子一嗅,就知道这油饼用了上好的菜籽油,好菜籽油炸的油饼,黄亮黄亮的,喷香。半截巷的人也喜欢吃油饼,搭几样凉拌小菜,喝一碗豇豆米汤,一顿饭就解决了。油饼摊子的出现,并没有影响乌米的煎饼摊,反而带来了更多的客人。也有人买了乌米的煎饼,不沾乌米配好的蒜泥,试着卷了油饼摊的凉拌小菜,又硬是吃出别一番风味。

就有人开玩笑说:“乌米,干脆你俩两家合一家,生意保准更兴隆。”

乌米不吭声,只眯眯笑。

小伙子爽快搭话:“只要乌米没意见,我就没意见。”

有人说:“资源整合,更利于发展,乌米有啥意见?小伙子你估计是想歪了。”

众人就都哈哈笑。

小伙子和乌米也都哈哈笑。

好几日,不见乌米出摊,半截巷顿感萧索不少。

等乌米再露头,早有心急的婆姨凑上去,喊:“乌米乌米,你跑哪去了,这几天?我家孙女天天闹着要吃煎饼,你再不出摊,我就准备自己动手呀。”

乌米还是笑眯眯的,乌米说:“公婆从老家过来了,公公身体不好,我带他们去医院做个检查。”

“哦,看这媳妇,里里外外一把手,不容易啊。”

乌米就笑,不吭气。

没人留意,乌米的笑里,含了一丝隐隐的忧郁。

又几日过去,乌米煎饼摊子前多了个妇人。妇人约莫六十上下年纪,冷冷坐乌米煎饼摊子前,也不招呼客人,也不打扫盘盏,只拿一双眼,探照灯般上下扫视众人,看得吃煎饼的人浑身不舒服。

有人悄悄问乌米:“谁啊?这是?”

乌米答:“孩子的奶奶,我婆婆。”

“哦。哦。婆婆咋看着不高兴啊?这脸色,吓得人都不敢来了。”   就算压低了嗓门,乌米婆婆还是掃到了风。

乌米婆婆开口了,乌米婆婆冷冷说:“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

乌米赶紧安慰婆婆:“妈,你别多心,我们在瞎聊。”

“我眼不花,耳不聋,谁也别想糊弄我。”乌米婆婆扫一眼众人,抬高声音说。

“哪有?妈,谁敢糊弄你啊?”乌米强陪笑脸。

“嘁,看看现在的媳妇,我说一句,你倒有好几句现成的等着我。”乌米婆婆眼看着围观人群越多,愈发来劲了,一拍巴掌说:“想我们那时候,哪敢这样和婆婆说话?我年轻时候,你公公好歹也是吃公家饭,赚工资的人,我眼热人家穿塑料底子凉鞋,你公公偷偷给我买了双,我穿上还没走几步,就被婆婆发现了,婆婆骂开了,你浪滴要咋?穿个啪嗒啪嗒的鞋能咋?是能上天呀能成仙?还是能日狐子能撵獾?”

“切切,那是啥年代啊?”人群里有人接话。

“啥年代,女人都得守妇道,我儿不在家,你描眉画眼给谁看?知道的,说你爱漂亮,不知道的,你道人家会说啥?”

乌米放下勺子,转头看着婆婆,认真说:“妈,这话呢可冤枉我了,谁规定你儿不在家,我就不能打扮了?我打扮不是给谁看,我是为我自己打扮,我化个妆心情好,有错吗?“

”我没说你有啥错,我光知道干啥要像个干啥样,你这打扮,哪像卖煎饼的?“

人群里有人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替乌米说话:“我们大伙可以作证,乌米是个好媳妇,乌米起早贪黑,还不是想给你儿减轻负担?你做老人的,可不能这样打击小辈呀。”

“吆,这看热闹不怕事大,是吧?这城里啥地方?当我老婆婆不清明?我们庄里多少个小媳妇,一进城就变的不是人样了,烫个头发,画个嘴巴,妖孽一般,老辈人老说,家该败,出妖怪,老话自有老话的理,自家篱笆不扎紧,闻着腥的猫呀狗呀,可不就越发猖狂了?”乌米婆婆说着话,一眼一眼挖着隔邻油饼摊的小伙子。众人就明白了,明白乌米婆婆是有的放矢。有人故意开玩笑,想缓解缓解气氛,乌米婆婆不买账,越发来劲。乌米婆婆一张嘴巴不饶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搞得大伙讪讪的,很是无趣。

人群慢慢散去,乌米摊上的煎饼已经摞起好高一沓,这在平日里,是绝无仅有的,半截巷人都知道,乌米的煎饼总是供不应求。

那一天,乌米早早收摊了。

又是好多天过去了,还是没见乌米出摊。

等到某一日,半截巷人突然看见,那几个架子鼓般的筒子炉,又摆出来了,依旧红蓝绿紫迎人眼眸,但摆摊的人却不是乌米。筒子炉后面是一张满月般的圆盘子脸,红润肥腻,依旧笑盈盈的一个胖丫。胖丫腰身粗壮,穿暗红色阔大围裙,搓着肥厚的手掌,笑呵呵对着围观人群说:“乌米说半截巷人好,生意也好,丢了可惜,就让我接手煎饼摊子了。”

有人问:“哪,乌米呢?”

胖丫答:“不知道,乌米没告诉我。”

再问:“乌米就被婆婆拽回去,啥也不干了吗?”

“哪能?乌米说她肯定还要干别的,至于干啥,乌米没告诉我。”胖丫一边搭话,手脚一边动弹,胖是胖,手脚倒也利索,一看流程,就知道是乌米手把手传授的。

“这回这个,倒真像个卖煎饼的。”

“只是不知道这煎饼味道,比起乌米做得怎样?”

“尝尝,尝尝不就知道了。”

“尝尝。”

“尝尝。”

于是,半截巷的人你三张,她五张,胖丫的煎饼摊子一时热闹起来。

  颜酱

天忒热。

日头毒辣烤人,老王泥胎样端坐在店里,一动不敢动,汗还是顺着毛孔“咝咝”往外冒。

杀个西瓜降降暑吧。老王想。

店角落滚着颗绿莹莹的西瓜,浅黄色的花纹波光粼粼,蛇样勾着老王的心,老王觉得嗓子眼有只小手,一挠一挠,痒人。

老王抱起西瓜放在柜台上,左手五指罩住瓜,右手搭块湿毛巾仔细擦拭。也是天太热,让人脑子混沌,老王擦着瓜,有些走神。擦毕,老王摔了抹布,扭身到黑瓷罐里抽出刀,围着柜台上的西瓜,扎了马步转悠半圈,嘴里咕哝着冲西瓜举起刀。

就在老王和那颗无辜西瓜较劲的时候,隔壁店里的颜酱袅袅飘进来了,颜酱是来找老王借个东西。颜酱不知道老王此刻正准备杀瓜解暑,颜酱也不知道老王杀个瓜也会走神。

要说西瓜无辜,颜酱就比那颗西瓜更无辜。

就在颜酱跨进门的那一刻,老王正好恶狠狠手起刀落。无辜的西瓜估计是受了惊吓,在刀下一蹦,就红瓤黑籽掰成两瓣。掰成两瓣的西瓜,一瓣向里,一瓣向外篮球样弹开来。向里的一瓣落到老王怀里,向外的一瓣就被扑将上去的颜酱用手接住了。

原本老王接一瓣,颜酱接一瓣,也无大碍。只是这老王今天不知哪根弦硬是没搭到地方。一瓣西瓜,就算颜酱没进来,或者颜酱进来没帮你接那瓣西瓜,也不过损失半瓣西瓜而已,能咋地?既然颜酱进来了,且扑将上去帮你接了那半瓣西瓜,老王你乖乖弄好自己怀里那半瓣也行。这老王却偏要一手接怀里的半瓣西瓜,一手抡着刀去解救颜酱怀里的半瓣西瓜……

于是,倒霉而无辜的颜酱就被老王手里的利刃削了手指。

颜酱一声惊叫,跳将起来,挥洒着受伤的胳膊,奔涌而出的鲜血溅了老王满脸。

老王扔了手里的刀,扑向颜酱。刀作为凶器也很无辜,“嗤啷啷”滑出老远,在地板上拖出一条殷红的血线。那两瓣无辜的西瓜,被重重摔在地上,红瓤绿皮掺杂,不忍目睹。

意外发生也就是一瞬间,颜酱和老王都有点懵。

店外,半截巷的日头依旧毒辣,晃得人眼晕。

颜酱捏着滴血的手指头,从半截巷里快步穿过。

颜酱后面跟着满脸是血的老王。老王踢踏着小碎步,亦步亦趋跟着颜酱,满脸诚惶诚恐。

出了半截巷,大马路上有诊所,颜酱想过去简单处理一下,天贼热,怕感染。颜酱对老王说:“王哥,别跟着了,你赶紧回去洗把脸,我一个人能行。”

颜酱这样说,老王肯定不能这样做,老王是个大男人,莫说是自家伤了颜酱,就算颜酱不小心磕了碰了,老王也不可能坐一边看笑话,他怎么也得陪着颜酱啊。

颜酱又说:“看你这满脸血,别人不知道,还以为谁把你怎样了。”

颜酱到底是个细致的女人,这时候还替老王考虑,委实不容易。颜酱只道别人以为谁把老王怎样了,却没想别人如要猜忌起来,首先脱不了干系的反倒是她。

果不其然,颜酱和老王前脚过去,半截巷后脚跟就刮起一阵旋风。

张三说:“老王和颜酱?平日里看两人,正常啊,今个咋和颜酱动起刀子啦?”

李四说:“要动刀子的事,肯定不是小事。莫乱猜,莫乱猜了,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王五说:“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刀要是倒放着,事肯定就被纸巴着,刀举起来了,那铁定就得见红见白喽。莫不是颜酱和老王要房子要车,逼得老实人撒泼了?"

马六说:“别人做起来都不怕,咱过过嘴瘾不犯法,我还是佩服老王,平日里蔫不出溜的,关键时刻还不怂。"

张三、李四、王五、马六说归说,倒是谁也不能把老王和颜酱咋样了。这话,老王不听,颜酱不听,事该过也就过去了,不过就是一阵旋风。

可有人不干了。

先是老王老婆闻到风声,坐不住了。老王老婆人高马大,说话粗喉咙大嗓门,心眼却针尖般大小。她不先去问老王,却直接去找颜酱理论。老王老婆知道,这事问也是白问,老王贼嘴硬似钢,没按在床上,哪会轻易承认?老王老婆早看颜酱那骚蹄子不顺眼了,整日介花红柳绿的,勾搭谁呢?所以,老王老婆上去就大刀阔斧,没给颜酱喘息的机会。颜酱哪是老王老婆对手?老王老婆几句话就把颜酱问个张口结舌。

颜酱就说:“嫂子,我不和你说,你也别问我,你问王哥去。”

颜酱的不屑激怒了老王老婆。

老王老婆就骂:“你让我问他,还不如让我问石头,你勾引我男人你不敢承认?”

颜酱说:“嫂子,你血口喷人,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自己男人?王哥可是个好人。”

老王老婆说:“说对了,我男人就是好人,就是你这狐狸精勾引的他。"

老王老婆骂完,不等颜酱反驳,上去麻利把颜酱一张脸抓个稀巴烂。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颜酱老公也不干了。

颜酱老公说:“是可忍,孰不可忍。”

颜酱老公还说:“颜酱你还是老毛病,看人忒不准。老王先和你

动刀子,他老婆才敢和你动爪子。你若没给我戴帽,他们这就是欺负我老婆,我肯定不能答应。你要真给我戴了帽子,他们这就是摆明了欺负我,我更不能答应。”

颜酱老公带人进半截巷的时候,满脸愤懑,走路带风,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张三、李四、王五、马六不能不管。同在半截巷里讨生活,低头不见抬头见,没有袖手旁观的理由吧?

张三拖了颜酱老公胳膊说:“兄弟,天热。去我店里喝口茶,消消气吧。”

李四跟着说:“就是,就是,天大的事先坐下来说。”

王五说:“千万千万不敢动手,伤了人就不好办了。”

马六也说:“老王动刀是老王不对,咱不能学他,学他就和他一样样了。”

颜酱老公这会哪听得进这些,箭在弦上,不能不发,手一挥,就要逞强硬上。身后一个同来的兄弟这时候说话了,那兄弟附在颜酱老公耳边说:“哥,先别冲动,咱砸店是做样子,解决事情才是目的。”

颜酱老公猛然驻足,低头犯难了,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冲动是魔鬼,砸店简单,后果不能预估哦。

又是那兄弟出主意:“哥,咱可以坐下来和谈,让他们赔偿嫂子精神损失费,没有什么事是钱解决不了的。”

颜酱老公看一眼那兄弟,眼里翻云覆雨,却意味悠长。

颜酱没想到老公居然拿了老王的钱。

颜酱要求老公把钱还回去,她说:“难道我就只值两万吗?”

颜酱老公故意问:“你这是嫌我要少了?”

颜酱气结,颜酱恨恨说:“你是故意撕我脸皮。”

颜酱老公也恨恨说:“撕脸皮事都是自己做的。”

夫妻俩刀枪霜剑,剑剑刺骨。

纸包不住火,半截巷里难免又风起云涌。

张三说:“老王这钱出得冤不冤啊?”

李四说:“冤不冤只有王老板自己知道哦。”

王五说:“这事打住,咱再都莫提喽。”

马六说:“这世上没有白花的冤枉钱,你们就放心吧。”

事过去,终于风平浪静了。

颜酱背了老公,拿钱要还给老王,老王却说什么也不要。

老王不要颜酱退的钱,本属正常。可这事原本也是由老王而起,

几句道歉话,还是要说说吧?

老王却不说,老王只是摆摆手,作势把颜酱往外推,嘴里说:“不提了,不提了。”

老王这不提了,让颜酱进退不得,不明白老王这不提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事不提了?还是钱不提了?事是能说清的,为啥就不提了?钱也是能说清的,为啥也就不提了?原本颜酱觉得自己很无辜,她和老王之间清清白白,不就是一个小小的误会?怎么如今就说不清了?老王老婆无理取闹,颜酱没觉得啥,一个女人捍卫自己领土尊严,就算方式方法有点过激,颜酱可以忽略不计。自己老公出面相助,颜酱觉得也正常,一个男人为家人遮风挡雨,也无可厚非。可现在老公拿了这钱,事情就有点复杂了,不过就算再复杂,缠缠绕绕也还是说得清的。只要自己行得正走得端,谣言是可以不攻自破的。可老王今天的态度,让颜酱心里一凛,当事人自己若放弃了,就算再清风明月的事,也都一塌糊涂了。

颜酱拿着钱,僵在老王店门外,脸一阵白一阵绿。

半截巷的日头依旧毒辣,晃得人眼晕。

没有人知道,此刻颜酱的心里,却凉飕飕,霜一般冷凝。

  木渎

木渎缩在墙旮旯,像一截朽木。灰啦啦的衣衫披挂在身上,像搭在朽木上的一堆破布。此刻,这截披挂了破布的朽木,窝在墙角,岿然不动。

一个穿制服貌似领队的人,皱眉看看木渎,眉心拧出个川字,一撇长,一撇短,中间的那一竖更惊心,直直沿鼻梁下拉,让眉心的那个川字,硬硬挽成了个章草川。

“你不要在这装可怜,这房子肯定要拆,你挡是挡不住的。”章草川对墙旮旯的朽木说。

朽木不理茬。

章草川扭头左右看看周边的菜摊,嘴里喊:“要搬的,动作快点,十点整我们准时动工。”

喊完,再低头看看木渎,木渎依然朽木样。

章草川就劝:“赶紧拾掇拾掇,到后面占个好位置。”

看章草川不像先前那么凶,木渎抖着嗓音问:“那我这损失,谁赔偿?”

“谁赔?你觉得该谁赔?”章草川眉头的川字,笃笃跳几下,由不得提高嗓门问。

“我不管,我这房子搭成才不到一月,我不搬。”木渎听章草川嗓音高起来,就缩缩身子,压低了嗓门,嗡嗡蚊子样哼,但该说的话还是一个字不少说。

“给你说多少遍了,搬不搬,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

“我不管,我不能搬。”

看章草川甩袖子走了。木渎赶紧略略提高嗓门说:“我不是,不是要咋,我,是,真,的,不,能,搬。”

可惜,木渎比蚊子哼哼略大一点的嗓音,章草川根本没听见。或者,章草川听见了,也装没听见。不然,该怎么办?一早起,车轱辘话,喊得嗓子都冒烟了。

木渎有木渎的难。

半截巷红火,半截巷里卖菜的,卖肉的,卖馒头饼子的,外带卖凉皮、凉粉、麻辣烫,看起来都呼呼喝喝,生意好得很。半截巷里有好几个小区,几个小区不止上千人口,这不止上千人口的吃喝拉撒,都靠这些小摊贩提供。

摆摊的多,买东西便易,吃喝拉撒方便了。但摊点一多,交通又不便了。半截巷像袋口,不止上千口人出来进去,都得从这袋口经过。车多,人多,摊点多,一时间把半截巷拥堵得像叠起来的猪大肠,肠子里一嘟噜一嘟噜的,都是发酵的猪大粪。

就有居民打热线求助,城管奉命整顿。

要说城管也不是盲目整队,城管要求几个小区联合勘察地形,在后巷划出一块地皮做市场,再督促搭好棚子,才下令半截巷所有摊点拆除搬迁。大部分摊主还是配合的,虽然嘟着嘴,老大不愿意,但该搬还得搬,迟搬早搬都得搬,还不如早挪地早生根,去后面市场占个好位置,安然做生意才是正经的。

偏这木渎,就是不开窍。

要说,木渎确实不幸运。

起头,木渎来半截巷摆摊,不要板棚,不要台子,拎俩筐子往地上一圪僦,就妥。木渎没啥可卖的,就听老娘的话,开春去地里挖麦坪子、蒲公英、茵陈来卖,生意竟出奇得好。老娘说:“要说这地呀,就是个宝,长出来的东西没一样不金贵。你不亏地,地就不亏你。只可惜,这人都养颓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哪比过去的人。那年头,你爹娶我,我一下马,红艳艳往马头一闪,那该死的马,惊了。要说,这马也是怪,咋偏偏见我就惊了呢?你婆说我是扫把星,身上带煞,马有天眼,看见了。你爹说,是我那天的衣服惹火,要不,就是我靓眼,把马给烫着喽。马一惊,人群都炸了,你爹一揽子抓起我,就甩背上了,死鬼那肩胛骨吆,硌的我胸脯子疼……”

老娘絮叨起来,就完全忘记木渎的存在。

等老娘回过神,再找木渎,木渎早没影了。木渎没时间听老娘东沟一犁,西沟一耙。木渎有更要紧的事去办,木渎还没告诉老娘,木渎决定自己当一次家,办一件天大的事,给老娘看看。

木渎那件天大的事,就是在半截巷里搭个铁皮棚子。以往木渎摆摊,就拎俩筐子,筐子里就是自己挖的碧绿青翠的野菜。木渎有的是力气和时间,天麻明,木渎就下地了,地里的野菜都是时令菜。比如麦坪子,立春十来天就冒头了,嫩嫩的,颤巍巍的藏在麦行里,木渎拿个铁铲子,一铲一窝,很快筐子就满了,拎着筐子赶到半截巷,日头当顶,正赶上中午买菜的出窝。木渎也不要秤,随手一抓装袋子里,一袋子五块,一天好了也卖百八十块的。碰上榆钱,洋槐花下来,一天卖三二百也是常事。虽然钱不多,好在无本生意,净赚。

老娘说:“力气是啥?就是窝没根的草,割了长,长了再割,越割越旺。”

木渎听老娘的话,从不怜惜力气。

平时木渎摆摊,老爱挨着老莫。老莫卖馒头,手工酵面馒头,半截巷人都爱吃老莫的酵面馒头,说酵面馒头耐嚼,有麦香味。买馒头的人买了老莫的酵面馒头,看见一旁木渎的野菜,也忍不住买一把回去,说是“这野菜好,不施肥不打药,热开水绰了,香麻油淋了,蒜茸拌了,调料味精辣椒面一撒,那滋味,美。”

买菜的走了,木渎低低问老莫:“这菜,这复杂?”

老莫看一眼木渎,笑了。老莫说:“百人百口,你管呢?再说了,城里人,嘴刁。”

木渎说:“我老娘做野菜,只放一撮盐,一勺油,也贼香。”

搭个铁皮棚子,还是老莫给木渎出的主意。

老莫说:“你搭个棚子,占个摊位,长期做,多好?”

木渎说:“没位啊,你看这半截巷挤巴巴的,哪还有插脚的地方?”

老莫说:“我都给你看好了,你要愿意,明儿找俩工人,棚子搭起来,拾掇拾掇,就是个店面,再取个店名,专门卖麦坪、苦苣、蒲公英、茵陈时令野菜,店名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个木渎野趣,哈哈,生意保准火。”

木渎让老莫一点化,竟然开窍了。想,如果自己有间棚子,好歹也算有个店面,老娘要知道自己苦巴巴拉扯的儿子,有一天有了这出息,肯定乐坏了,原庄的寡妇桂桂就不会嫌弃自己无家无业了,若能把桂桂娶回来,再生个一男半女,老娘的心事不就了了?

想到店面,想到桂桂,想到老娘,木渎觉得热刺刺的。

老莫给木渎看好的是两棵电线杆子夹着的一小块空地,电线杆上悬着个变压器,变压器下面罩出一小块空地,也就四五个平方大。搭了铁皮棚子,卷闸门一安,虽然简陋,但好歹是间铺面,遮风挡雨没问题,怎么着也好过木渎风吹日晒,圪僦人脚跟前好。木渎围着那块空地看来看去,欢喜得紧。木渎觉得老莫就是厉害,眼毒,自己咋就没发现这块风水宝地?

谁知等木渎要动工时,居委会来人了。来人把木渎上看看,下看看,说:“你脸面挺大哦?也不问问谁的地皮,就敢动工搭棚?”

木渎嗫嚅着,不知道该咋搭话。

一旁的老莫赶紧陪笑说:“这犄角旮旯,别人都嫌弃,就让他搭个碎棚子,好歹挡挡这毒日头。”

来人看一眼老莫,说:“你口气倒蛮大,是你说了算?”

老莫赶紧哈着腰说:“你算,你算,当然是你说了算。”

老莫拿胳膊肘拐木渎,示意木渎赶紧敬烟。木渎急慌慌摸口袋,摸也是白摸,木渎平时就不抽烟,这会自然摸不出个烟丝丝。来人再看一眼木渎,说:“跟我走,办个手续,这地皮就归你了。”

木渎结结巴巴说:“这,这地皮不是没人要么?”

没人要?你不是人?没人要空着是一回事,你占了不交钱,那肯定不行,你不交钱,别人会怎么想?都不交钱,这摊点怎么管理?”

木渎只好灰蔫蔫跟着来人去了居委会,居委会人说:“地皮费一年一交,那块空地至少六平方,抛去两根电线杆子占地面积,你交五千算了。”

“五千?”木渎吓一跳,眨巴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五千。要,就交钱。你不要还有人等着要。”

“要。我要。”一听有人竞争,木渎立马慌了。

出来给老莫一说,老莫说:“杀人呀?这么个犄角旮旯,要五千?”

“五千,就五千,我要了。”木渎咬咬牙,说。

“你可想好了,五千得卖出去多少袋麦坪子菜?”

想到老娘,想到桂桂,想到店面,木渎还是决心要,木渎一辈子难得自作主张一回。

就算老莫再精明,也没想到,木渎的店铺才搭起来一个月,城管就来整顿半截巷了。于是,木渎像截朽木,抵在墙角,不知道的以为木渎在耍赖,耍赖不好使。再说木渎也不是耍赖,就是有点懵。且不说那五千能不能退回来,关键是店铺没了,木渎的希望就没了。前天,木渎刚带桂桂过来看过新店铺,桂桂嘴里没说啥,但木渎知道桂桂是欢喜的,桂桂的眼神看木渎的时候,软软的,让木渎心里毛刺刺的。半截巷的摊点撤了,后面市场的摊点更贵,木渎手头没多余的钱,就这五千块钱,老莫还替木渎垫了三千。庄里人都说木渎脑子不灵光,老娘跟着木渎受苦,木渎本想争口气,给庄里人看看。

城管执法力度很大,半截巷很快清空了。所有的摊点都撤了,半截巷看起来亮堂宽绰了。惟木渎不走,木渎像颗豆芽菜,戳在变压器下面,脚跟前是两筐子洋槐花。俟时,正是槐花飘香的季节。城管天天来,每次来都要撵木渎。木渎很倔,撵不撵就不走,城管更倔,你不走,我就提你筐子,拿你秤。木渎天天和城管拉拉扯扯,成了半截巷一景。开始还有人围观,看稀奇。久了,也没人看了。

半截巷宽绰了没多久,路边原来摆摊的地方,凭空停了好多车。也不知哪来的那多车,一辆白一辆黑,密密麻麻停了一排排。半截巷又开始拥堵了,像叠起来的猪大肠,肠子里一嘟噜一嘟噜的,都是发酵的猪大粪。

木渎夹在车缝里,依然提着俩筐子,筐子里时白时绿变换着。唯独不变的,是木渎依然守着变压器下巴掌大的地皮,不挪窝。城管天天和木渎扯皮,也是忍无可忍了,那天,一个城管突然上去,一脚踢翻筐子,筐里苜蓿花紫拉拉铺撒了一地,木渎爬地上往筐里刨。木渎正撅了屁股刨着,挨着电线杆的那辆车要启动,一倒,就倒木渎屁股上了。木渎被撞歪了,车下人一喊,女司机更慌,补一脚油门,车轱辘就从木渎右腿上轧过去了。旁边的水泥缝里有小草倔强挣扎着露出地面,风一吹,慌慌摇摆着,前一下,后一下,乱而无节奏,这东西南北风哦,直吹出一地的凄惶。

木渎被120拉走了,伤情不得知,反正半截巷里后来再没见过木渎。

(责任编辑  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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