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选粹】张国娴丨由“睡不着”到“睡不醒”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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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国娴：山西省交城县人，供职于古交市烟草专卖局。山西省作协会员，山西省女作家协会会员，古交市作协副主席，《古交文苑》特约编审。多年来，一直以文学栖息精神，滋养心灵，从2003年开始发表作品，作品散见于行业《东方烟草报》、《牡丹》、《六盘人家》、《山西烟草》、《金周刊》、《山西市场导报》、《太原日报》、《太原晚报》等报刊杂志。

文学天地

由“睡不着”到“睡不醒”

作者：张国娴

每天的凌晨五点左右，我总是被一种固定的声音吵醒，那声音开始是“轰隆隆”的汽车发动机声音，之后便是“咣铛铛”的重物撞击发出的高分贝声响。声音穿透深沉的夜幕，在城市静谧的街道回响。

然后，我整个人便处于异常清醒的状态。这个声音来自城市的清洁车，是清理小区门口十多个绿色垃圾箱的，经过市民们一天川流不息的储备，垃圾箱收获颇丰，像小区里那些每天以遛狗、打麻将与翻闲话为职业的女人们，她们以每天取快递的频次较量着谁比谁更幸福。要我看，那种攀比的幸福，何止于“满”，简直如垃圾箱一样，是盛不下的“溢”！

这个时段起床为时过早，此际，城市还沉浸于恬然的梦境之中。我试着再次进入睡眠模式，然而，我的装睡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常常是在半睡半醒之中，街道上清洁工“唰唰唰”有节奏的扫街声再次声声入耳。

这令我既郁闷又惭愧。郁闷的是我每天习惯晚睡，这么早就被惊醒，严重睡眠不足，第二天上班难免精神恍惚；惭愧的是清洁车与清洁工是为城市服务的，错时工作，本身就够辛苦了，应该得到社会应有的尊重，而我持抱这种态度，是厚道之举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当你不能改变环境时，那就试着改变自身。是得想个折衷的办法。于是，我把每晚就寝时间提早了半个小时。许多时候，遭遇无奈之事，我们只能像伊斯兰教那位教主一样，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现实生活有时很不地道，逼迫老实人厚着脸皮硬起心肠与之“打太极”。

每天清晨，清洁车与清洁工当了我的“闹钟”，日复一日，从未间歇。所以说，思维定势有时也是不靠谱的，每天唤你起床的，不一定非得是钟表；每天喊你吃饭的，不一定非得是老妈或老婆，许多被办掉的贪官们交待，饭局常设在家之外。

作息时间调整后，为不辜负每一个晨，起床后，我习惯性看一些列入读书计划的图书；或者拾起案头半拉子剪纸作品，剪上几剪子；或者借着头脑清醒写一些不打粮食的文字；或者做一段叫“五禽戏”的健身操。

春的气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多情鬼？撩拨着人心。从早春开始，我便不再满足于晨起之后的室内作业，一颗不安分的心如解冻后的春水，暗流涌动。想去汾河看晨曦里的天光云影，虽然，天气尚冷，柳芽也是刚泛一点青色，视线里还是水瘦山寒。

我是个行动力超强的人，想到便做。之后的日子，在黎明时分，我便沿大川河的人行道向汾河方向溜达。这个状态持续了不到一周，曾经在心里淡去的阴影面积再次凸显并扩大。街上隔三差五就有办丧事的，我怕。

某天，我刻意数了一下，仅仅是大川东、西两条路就有六家办丧事的，一片又一片的缟素，间或飘荡着哀哭的声音，那规模与排场堪比一台戏，人气很旺。

这座城市里，居民每有白事，形成了约定成俗的治丧模式，在人行道大操大办，花圈摆放的阵容强大，长街一溜，那个壮观，令初来乍到的外乡人瞠目。响工与乐队是标配，助推城市殡葬事业不断“繁荣”，响工与乐队拿人钱财，替人服务，殡葬期间，可以不分昼夜、不拘泥于任何时段，任性地吹拉弹唱。

乐队唱起了《今天是个好日子》，难道家中有人去世了，是值得庆贺的事吗？我困惑，而且，这个困惑根本就无解。在一个读书微信群内，有一位文友发来消息，有一家临街办丧事，乐队正唱着《眉飞色舞》。开开心心办丧事？我就想着，这都有了老庄的境界，老婆死了鼓盆而歌。又一位朋友借着这个话题感叹，有一家打发人，主持人最后一句结束语：愿大家明年再会！

一次与朋友们晚上聚餐后，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一处棂棚堂而皇之地赫然摆在马路上，白色的纱与蓝幽色的灯渲染着一种悲凉的氛围，一长溜排开的花圈占据了人行道十几米，间或有满身缟素的人影穿梭，像小时候连环画册中的阎罗大殿。

恐怖也有升级版，清明节前的一个晚上，与老同学聚餐后，大概是十一点多时，开车回家，在夜深人静的街道，突然闪出一队白衣人马，吹吹打打走过。我知道不巧碰到了这一家送晚纸，按乡俗迷信，死人出殡的前一晚要往阴间送一程的，我当时被吓坏了，睬足油门在马路狂奔。回了小区，停好车后，连楼都不敢上。

因为这次动荡人心的经历，我初步的晨练计划就这样暂时搁浅了，而且，提早半个小时睡觉也不被允许。这几日有办丧事的人家，不是搭台子晋剧唱到很晚，就是响工乐队吹奏到深夜。计划着用午觉补一补亏空的睡眠。然而，午觉也不是你想睡就可以睡的，开车上班给我衍生出许多麻烦。

中午于单位吃完饭后，开车回家午休。抵达小区时，车位全满。我只好开着车兜圈子找车位，在街道上守株待兔地等着，希望某一辆车尽快挪走。不确定的等，考验得我终是失耐心，我任性地把车泊到交警队职工楼临街的马路上，冒险一回，贴单不贴单，随便吧。

楼上一位好心的邻居告我，这个地段靠路牙泊车不贴单，一般来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交警们对附近居民照顾有加。我与家人说：交警这行为算不算渎职？家人责备我：你怎么恩将仇报？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哑然，做一个有原则的人何其难！想起当年父亲教导我的一段话：这世上不怕坏人，不怕好人，就怕不好不坏的人。坏人你可以防他，好人你可以坦然相处，不好不坏的人最让人防不胜防，你知道他出的是善招，不想虚晃一枪，他使出了一个恶招，让你猝不及防受伤。

为找个车位，七绕八绕中耽误了好多时间。上楼后，我抓紧时间上床小憩，拿起一本《儒林外史》，用艰涩难懂的文字催眠，刚进入轻浅的睡意，一声高亢的断喝，我就彻底清醒了，也崩溃了。

这一次，是收破烂的欺负了我，“回收旧手机，收头发，收长头发，旧手机换刀换剪子了……”小喇叭传出的声音，似复读机，一样的喊声不停地重复。愤怒中，我还是体现出女人的特质，八卦地分析：这个收破烂的业务范围很广，大中午不休息，为生计如此奔波，强势地在城市人的午休时间段大呼小叫，钱不少赚吧，他们根本不是城市的弱势群体！

当然不是弱势群体，你可别小瞧了他们去，爱人告诉我。回收旧手机，里面有玄机，据说旧手机里面有些部件可以炼出黄金。我又吃了一惊，之前遇到一位烤红薯的老大爷，用微信收付款，感觉很潮。年前见着收破烂的挨家挨户发名片，也感觉他们紧跟时代的步伐。这些比起回收手机炼黄金，简直小巫见大巫，也许，隐形富人就是这么锤炼成的。

这响彻小区的霸道声音，让我想起多年前一部由张艺谋执导、姜文主演的电影《有话好好说》，剧情里的男主角花钱雇人在楼下喊：安红，我想你，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觉！接着，是整幢楼上拉开窗户维权，甚至有人接水直接泼下去。

你睡不着觉，那是你的事，不关别人的事，为啥用不关别人的事，打扰到无关的人？市井之声，不是你不想听就可以不听，你不听？没门，生活有时像个无赖，考验着你的涵养，磨平你的耐性，有时，真想一个巴掌呼过去，怒发冲冠时，有火没处发，不憋出你个内伤，那是你心宽体胖傻不啦叽。

春眠不觉晓。然而，在黎明时分，我醒了。无意于晨练，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调整出一个舒服的睡姿，在半睡半醒间，思考人生这个命题：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如果用这句俗语套我这个年龄段的睡眠现状，那我又由“睡不着”回到“睡不醒”。懵了，难不成时光倒流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