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元兴‖憨叔行礼(上篇)
“今天是个好日子,开心的事儿说不完……” 正在州河南岸面向朝霞,以走步的方式进行锻炼的憨叔,一边猜想着是谁这么早就打来电话,一边急忙从上衣口袋掏出手机,等不得细看来电号码,便滑动了接听图标:“喂,您好,是憨叔吗?”电话里传来一位男子刚劲宏亮的声音。“是,是!你是……?” “叔,我是山虎。” “哦,山虎好,山虎好!叔一着急,都没听出是你的声音,这么早给叔来电话,有啥要紧的事吧?” “叔,确实有个事情想给您说,但说了就要害操您,不说又怕过后您埋怨。” “哎呀这娃,你到跟叔客气啥哩!有啥事就直说。” “叔,那我就说了。” “说嘛说嘛!” “叔,国庆节我给小儿子结婚,连同搬迁凤城新居两个喜事一块过,我大(爸)让我先告诉您,邀请您和我姨到时候一起来凤城新居我们家喝喜酒。” “好,好!高兴,高兴!叔和你姨一定准时到。诶,对了,叔顺便问一句,听说凤城新居的扶贫房很便宜,是真的吧?” “叔,是真的。我和我妈我大全家三口人只给政府出了七千五百元,政府就给了一套扶贫新房。” 不敢想,不敢想啊!至少要沾政府十几万块钱的光哩。世上竟有这么好的事情。憨叔在心中连连感叹。“叔,那您和我姨多保重身体,我就挂电话了。” “好,好!”
憨叔终于盼来了山虎从深山老林搬进凤城新居、他的小儿子也喜结良缘的好消息。这可是山虎期盼多年的愿望,今天在政府扶贫政策的关怀下,山虎的心愿终于实现了。政策好,政策就是好啊!一股暖流瞬间涌上了憨叔的心头,憨叔顿感浑身热乎乎的。
家住州河村,今年六十六岁的憨叔和山虎家是什么关系,为啥听到山虎家过喜事的消息后如此动情?原来在憨叔的胸中珍藏着一段终身铭记于心的感人故事……
八十年代初有一年腊月二十,憨叔准备开着拖拉机去北山往县城贩木炭。临出门前母亲说:“你看这天阴沉得历害,要不我娃就不去了,省得叫妈跟着操心。” “没事妈,开了几年拖拉机啥罪没受过?赶黑就回来了。” 憨叔一边给母亲说着宽心的话,一边手提发动拖拉机的摇把向院外走去。“哎,等一下等一下,妈还有件事情要给你说。” 憨叔的母亲追了出去。“昨天公社来了两个人说你开拖拉机跑运输挣钱给政府争了光,要给咱们家挂年收入'千元户’的光荣牌,我和你大给公社的人说等和你商量后再决定挂还是不挂。” “妈,咱怕是不敢出那个风头,免得把收税的人招到门上来。” “可妈心想要是挂了肯定对你娶媳妇有好处。再说政府现在鼓励咱农民发家致富,我娃还有啥耽心的。” 憨叔的母亲用手把儿子衣襟上的泥渍使劲搓了又搓。“妈,乃您就看着办吧。” “也行,那你路上可一定要开慢点,平平安安地给妈回来哦。” 憨叔的母亲每次都这样细致地叮嘱着。“妈,知道了,你甭操心” 。
按照憨叔的设想,马上就要过年了,木炭的行情肯定比以往更好。这次贩一拖拉机木炭到县城卖了至少能挣七、八十元,先给母亲和父亲扯布做一身过年的新衣服,剩下的钱由母亲安排着买点年货。年前就收车,辛苦了一年,也该歇歇了。
憨叔的拖拉机载着满车木炭在山间蜿蜒曲折、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往回赶,天上的鹅毛大雪已经下了多半天。这鬼天,也不说下早点,专等憨叔空车开到半道才下,莫非要历练憨叔的意志?但憨叔从小光屁股在州河边长大,受冻饿饭、泥里水里啥罪没受过?对于把满腔的热血都倾注在使全家人尽早过上好日子的憨叔来说,就是天上下刀子也不怕!拖拉机在憨叔的操纵下下照样往前开。但老天爷决意要与憨叔作对,又给山道铺上了一层薄冰。车开到界岭跟,坡陡路滑,拖拉机在冰雪路上轮子只是原地打转就是不往前行,憨叔急得直轰油门,拖拉机东一斜西一踅还是不往正道走。眼看着天色已晚,憨叔不得不决定请人帮忙把拖拉机推上山。于是将拖拉机停稳,在路边抱了两个石头将后轮支住,回身向路边亮着微弱灯光的人家走去。“掌柜的,在家没?”憨叔急切地问道。“谁呀,在哩!” 随着回答声眼前陈旧的小木门吱的一声开了,但见一位三十多岁的农家汉子头戴褪色的火车头帽子,身穿黑色粗布棉袄,一根蓝色布腰带将旧棉袄及下身的大裆棉裤勒得紧紧的,右边的裤腿膝盖处破棉絮裸露在外,两个小腿上扎着一双深蓝色缠子,一双缠满了布条的草鞋里盛装着两只肥厚宽大的脚,左脚的大母指因受不了束缚,将旧布袜子顶了洞探头在外。看着眼前的庄稼汉子,一股同命相怜感在憨叔的心中油然而生,唉,和我一样,也是靠出苦力吃饭啊!此刻,容不得憨叔仔细打量面前的汉子,便迫切地说:“老哥,我想请你帮忙给我推拖拉机,给你出点钱也行。” 就在憨叔说话的同时,目光触及到汉子炯炯有神的眼睛,不由得憨叔心里一惊,妈呀!这不是电影里的扬子荣?这老林深山还有这么英俊威武的人。你看他高挺的鼻梁,标致的脸庞,尤其是他的目光犹如两把利刃咄咄逼人,贼娃子(小偷)见了一定会胆颤心惊。“兄弟有啥事进屋说,外头冷,看你身上的雪都落了多厚一层。” 热情的主人边说边将憨叔拉进了屋内。主人和憨叔几句闲谈过后,对着在炕洞口吃烧红薯的儿子说:“山虎,去给咱找两双手套,一会帮你叔推拖拉机。” 一位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应声离开灶房进了另一间小房子。
“大,我手冻得发麻。” “热手扒在冷铁上推拖拉机能不冻吗?你把手塞进脖子里暖暖。” 那天晚上,山虎父子二人一会儿给拖拉机轮子下垫沙土,一会儿站在拖拉机前面的“鼻梁”上增加车头重量,避免轮子打滑,一会儿又在拖拉机后面使劲地推,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帮憨叔把拖拉机掀上界岭顶。憨叔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从上衣贴身口袋里摸出两张十块钱,诚心实意地递给山虎父亲并说:“老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甭嫌少。” “不要,不要!” 山虎的父亲态度很坚决。憨叔心里咯噔一下,心中猜测莫非他想狮子大张口?难怪刚才问了几遍他都不说推拖拉机得多少钱,一个劲地讲推上山顶了再说。憨叔又想事已至此,只有让钱吃亏,毕竟人家帮了咱。憨叔看着山虎父子二人头上肩膀上落满的雪片,冻得发紫的耳轮,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就从口袋里又摸出了一张十元钱和刚才的两张合在一起重又递到山虎的父亲面前:“老哥,这下你看行不?” “啥话嘛,你把我的意思理解反了。谁出门在外没有个求人的时候,谁不给谁帮个忙?力气出完又来了。今晚,我和娃受这么大的罪决不是图你的钱。快回吧,雪大路滑开车过细点,你家大人肯定还等着你。”临别,憨叔握住山虎冰冷的小手说:“谢谢你,小朋友。” 又打开拖拉机工具箱,取出仅有的半条“宝成”烟,双手递给山虎的父亲:“老哥,这次你就不要推让了,你不收钱,我实在心里过意不去”。
自此,山虎父亲心地善良,做事厚道的印象就深深地烙在了憨叔的脑海里。第二年开春冰雪刚消,憨叔就迫不及待地提着四色礼答谢义兄去了。从此,两家人情同手足,往来不断。
生活,因为有了这些心地善良,做事厚道的人,当困难来临时他积极主动地伸手帮了你,你又将这种美德传承给别人,别人再传承给别人而变得多情温暖。
憨叔越想心里越觉得山虎父子当年对他的那份情谊一辈子都不能忘怀,一辈子都无法报答。认为这次一定要和老伴借此机会去山虎家热热闹闹地耍几天,和山虎的父亲好好坐坐。
自去年腊月新冠病毒疫情暴发以来,政府为防止疫情扩散蔓延,采取了一系列积极有效的预防措施,使疫情得到了及时的控制。但可恶的病毒不但给人们的心理造成巨大压力,还打乱了人们的正常生活,阻止了青年人的婚姻喜庆之事。自那时至今,亲戚、邻里谁家都没有举办过给儿女们迎来嫁往的婚礼。憨叔喜爱热闹的心情受到了压抑,喜爱人多时划拳、猜宝喝两盅的酒瘾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再过几天,又可以和以前一样,大家欢天喜地的相聚一起开怀畅饮,无拘无束地谈天论地。憨叔的心里倍感喜悦,越发地感到经历了被病毒的束缚,熬过了漫长而清冷的春夏之后,重获自由是多么的珍贵!
憨叔尽管已经年迈,背有点驼,头发也花白了不少,但身子骨却结实硬朗,走起路来可与青年人比速度。憨叔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他要尽快回家,他要尽早将山虎家的喜事告诉老伴,他要与老伴商量给山虎行多少钱的礼。二百?不行,那是邻居关系。三百?也不行,那是朋友关系。五百?那是走得很近的亲戚。对!就给山虎行五百元的礼。他虽说和我不是亲戚,但论起和他父亲的交情比亲戚还亲。
“里当家,里当家!”憨叔前脚刚踏进门,还没有来得及抬后脚就喊开了。“喊啥哩喊!火急火燎的让狼咬住脚后跟了。” 憨叔的老伴一辈子说话就这样,使人觉得凶巴巴的。
“高兴的事,高兴的事。山虎要搬新房,还要给小儿子结婚了。” “诶!刚刚消停了多半年,门户(人情)又来了,又得二、三百块行人情。” “二、三百块可能不行吧?山虎家和咱不是一般关系,我想行五百块钱。” 憨叔显然是在试探老伴 。“反正就是我一个月一千八百元的退休金,你觉得能行几个人情,自己看着办。” 老伴硬生生地给憨叔撂过来一句话。憨叔知道老伴性子焦,凡事要商量着来,就问老伴:“那你的意思呢?” 憨叔的老伴把手中的抹布往茶几上一摔:“我说给山虎上三百就行,千里送鹅毛,礼轻仁义重。手上钱宽展谁都会耍人,不要说行五百块钱的礼,就是一千块我也舍得。你想想,这疫情一松活,过事的人就多了,给山虎行五百,到四虎、五虎家过喜事时咋办?” 老伴的几句话说得憨叔刚才还热乎乎的心,一下子凉到了脚后跟。只要一说到花钱的事,老伴对憨叔就有一肚子道不完的怨气:“前几年政府为了照顾咱城镇失地农民,让符合条件的按企业人员办理退休,每人补缴一笔钱,到了退休年龄政府每月都给一些生活费。多好的事情,我说给咱两个人都办了,你非说不把稳,不敢办。得亏我主意正,没听你的。现在看看,要不是我的一千八百元退休金,你还行人情哩,喝风粑屁都找不到地方。” 憨叔的老伴为她今生做得最值得夸称的事就是在办理退休的这件事上态度坚决、有主见而感到骄傲。“你到胡咧咧啥哩,当时刚盖了楼房,又要给儿子结婚,正需要用钱。咱两个都办了得六、七万元,还给娃结婚不?我那样说不是为了遮家丑么。” 憨叔一边从铁盒中捏了一点茶叶放入茶缸,一边走向饮水机,同时在极力为自己寻找理由。“那道是,瞎怂钱把人就害苦了。要是当时给你也办了,现在手上就没有这么紧张。” “世上没有后悔药。过了的事就不用提了,免得想起来伤神。” 憨叔在安慰老伴。“也怨我命苦。当年我高中一个同学人长得特别帅气,还是净粮户口,同学们都喊他白娃子。人家一心一意追求我,我妈非说你做事诚实厚道靠得住。开个烂拖拉机,你今天给这家邻居从坡地里往回拉一车麦梱子不收钱,明天又给那家邻居拉回一车苞谷穗子也不收钱。左邻右舍都说这个憨憨娃做事仁义厚道,谁家把女子嫁给吃不了亏,我妈的心就是被你的好名声给买转了。”老伴说着指头就狠狠地戳向憨叔的额头,但却被憨叔及时用手挡过:“我说你个瓜老婆一天光知道看电视剧不看新闻,你那个当了局长的老同学因贪污修州河的工程款,前年在法院里把血都吐出来了,到现在还在里面刮骨疗毒呢。嫌老汉钱少?但我却天天都陪伴在你身旁,不用你担惊受怕。” 憨叔觉得这次占了上风,很得意地喝了一大口浓浓的热茶。“把你得能的斜顺都有理。那你再看看他红叶姨,这几年和老汉今天游香港,明天游澳门,国内的好地方人家都游遍了。人家说坐到飞机上往地下看,山似一绺一绺的绿布条,河似弯弯曲曲的小青龙,景色美得太太!把咱听得眼气的,就是不敢接话。自打进了你家门,除了受苦受累,连一天风光的日子都没过过。” 憨叔的老伴说到动情处,伸手抹了一把伤心的眼泪。老伴的话犹如一把利刃插进了憨叔的心脏,疼得要命。但此刻他要强忍疼痛,他要扭转局面,他要设法让老伴从痛苦中解脱:“谁说咱没风光过?那一年正月棣花街里耍社火,我用拖拉机把你和娃拉上去看热闹,你站在拖拉机上手扶栏杆面向千人百众,就如同大首长检阅千军万马一样,谁不羡慕你威风凛凛,你说咱风光不风光!” 憨叔紧接着又挤眉弄眼地向老伴做了一个鬼脸。老伴被憨叔幽默风趣的比喻以及滑稽的怪像逗得一时忍不住噗嗤地一声笑了,一滴饱含生活艰辛的泪珠欢快地跳出眼眶,挂在她历经沧桑的鼻梁上:“羞你仙人哩!这也叫风光?”
(上篇完,敬请关注下篇)
作者简介:冯元兴,男,生于一九五八年。陕西丹凤人,小学文化。热爱文学,热爱生活。时常写点短文分享给同学朋友,不为博彩,只为抒发胸中对当今美好生活的感悟。
自二O一七年以来先后有文字发表于《写作嘉年华》《商洛日报》、《今日头条》、《陕西农村报》、《商山红叶》、《商洛作家》、《晒丹凤》《先生来啦》等报刋杂志及网络文学平台。系贾平凹乡土文学研究院院士、商洛市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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