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向阳 | 王庄的雨

王庄的雨

文|熊向阳

这个世界充满假像，唯有痛楚从不说谎。王庄的雨，稀少，稀罕，稀奇。就连村里能掐会算的大仙儿张瞎子，也玄乎不了！想要的时候，眼巴巴没有，麦穗养花或西瓜滚圆的时候，哗啦啦下个不停，不能遂人心愿的结果：一是痛苦，二是念叨。

神秘莫测，高深离奇，反手为云，覆手为雨，是老天爷发明的专利。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不住。春风醒起，观望田家，十里北大沟，云聚蓄雨池。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憋了一个冬天，有点受不了了，老天爷就活动活动筋骨，抡大锤，砸天鼓，春雷震震惊蛰始。万千生灵，都活泛起来。春潮带雨晚来急，随风潜入夜，淅淅沥沥，很小气。物以稀为贵，这是个真理。微雨众卉新,空山新雨后，再少也是宝贝，所以感叹：春雨绵绵贵如油。

风来了，雨来了，老鳖背住鼓来了。童谣比张大仙的卦谣厉害，刚才明明晴空万里，转个身已是一地鸡毛，狂风大作，暴雨梨花，沟满河平。屋漏偏逢连阴雨，土坯房瑟瑟发抖。风是个趁机作乱的坏家伙，哄抬毡草，穿堂过瓦。风雨狼狈为奸，合伙掀倒了孔怀爷的茅草房，砸了锅碗瓢盆，压死了二只羊。希望浇了水，梦就幻灭。风是个虚幻的东西，但雨来的真实。横七竖八的土堆上，几只燕子盘旋，唧唧哇哇叫，找不到窝窝了。十字叔，顾拐子，酒鬼李，张疙瘩，村长一干人等都来了。慌慌张张地扒拉出羊的尸体，其他没有什么可用的，一堆土加草毡而已。孔怀爷六神无主，如失去了家的鸟儿。

在一块草毡子下，孔怀爷扒拉出了歪歪斜斜的鸟窝，看着，只是哭。经过商量，暂时将孔怀爷安置在村东头机井房里，对齐了几张木板，铺了一些稻草，弄了一些烂单子，弄件军大衣先凑合住。等批下来了，再盖房子。众人帮忙把羊肉剐了，架锅一炖，吃吃喝喝。还有酒鬼李弄了些葫芦散酒，都酒足肉饱，过年似的，锅里的汤临走都分了干干净净。

过了些时日，原址上盖房，十字叔，顾拐子，酒鬼李，张疙瘩都不见了影。齐整整的小屋子，有点像样了。孔怀爷在三爷那儿贷款做起了小卖部，燕子又搭了窝。一些忙时见不到的闲人，整天聚拢小卖部里，鼓足了劲儿吹，天空中每天都飘着一群牛。酒鬼李经常赊账，孔怀爷不再赊他，他就醉熏熏地村中叫骂，扬言要烧了某某某的某某某。结果呢，自已喝多了，倒了油灯，自已烈火中飞升。过程很痛苦，但是结果很彻底。燃烧完了的时候，又来了一场暴雨浇了个干干净净。乡村的宁静，在雨后，没有了飞扬，浮躁和愤世嫉俗，只有月光下无限延长的路。

田地里干的冒烟的时候，“乞雨”就热闹了起来，庄严神圣的仪式，从小庙开始，焚上比人还高的香，抬上过年才能吃的猪头羊肉，拉着鼓锣响器，黄布条子扎腿，举着长龙，男人，小孩，喊声震天。希望老天爷赏口饭吃，这个问题简单，纯粹，不含糊。雨总是这样，时少时多，不按套路出牌，像风一样自由，所以风和雨能玩到一起。

就是秋雨寂寥，田埂上飘着浅雾，庄稼茎叶上勾着细流，丝丝缕缕，接连不断的墨线，扯了天凉。杨绎在走到人生边上说，有人说，灵魂来处来，去处去。哪儿来的?又回哪儿去呢?说这话的，是意味着灵魂是上帝给的，死了又回到上帝那儿去。可是秋菊蓬头垢面，坐在夹河沟边，一大早缩紧了脖子，像大鹅把头藏匿在翅膀下，就在那儿望着流水，抡大锤似的捶捶衣服，水最会破解生活的无奈，照见魂儿。有天雨后，秋菊一头扎进小河沟里，人们伸长了脖子看，像鸭子被捏住了向上提着。也不知道这些是不是上帝给的，想要的给不了，不希冀的接踵而来。火是能烧个彻底，还有一股烟，或者是各种各样的烟，但雨不一定冲刷干净，比如灵魂，虽然凶手逃了，但是留下了证据。雨能掩藏一些形状，改变不了真实。

冬天的秘密，就是乖张冰冷的雨，把不安分的人关了起来。猫咪爬在窗台上，看线一样的雨掉落，瓦片上奔跑下来，雨脚如麻未断绝，到黄昏，点点滴滴。哐当，哐啷，铁片子打在门板上，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屋子里弥漫着湿漉漉，麦槎杆儿的味道，经子绳穿行其间，简单，重复地讲述光阴的故事。一会儿一扇毡子织好了，是欢喜的感触，散开的麦槎杆儿没有什么用处，经过勤劳的双手，扎在一起便是希望。雨拍打节奏，生活就在节奏中。

有一些雨可怕，漫天漫地，白沙河的石板桥淹没其中，河岸上的人们都说：半夜鲤鱼来上滩，黑云翻墨水如天。老天爷发怒了，要冲洗一些丑陋的，无知的东西。终究是乞讨，躲避，害怕，希望的交响乐周而复始地上演。往昔，风雨沧桑，岳飞望着北方吟诵，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杜牧在路上叹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白居易写长恨歌，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陆游躺在孤村，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苏东坡望湖楼醉书，白雨跳珠乱入船。这些人，那些事，席卷尘世，自由舒畅，无拘无束，孤独无依，疏离高远。心绪忧患的独白，格物致知的寄情，性灵的清澈，令人着迷，无论前世，无论今世，无论来生。

而今，心里的湖面容纳着柔水，点点的涟漪化成了文字，冲淡了多少烦忧，凭添了几分深沉。短短这一世，不过白驹过隙，只因有风吹、有雨打，也不枉。闭目思辨，恍惚，是雨落在唐诗宋词字句中。生命的情调里，有种声音窗前轻送，带着质朴灿烈的音色，有明朗的节律在胸臆之中，旷达飘飞，王庄的雨，人间的雨，自然的雨，情绪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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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网络

作者简介：熊向阳，网名向阳花开，河南南阳人。湖北省襄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曾任校海风文学社编辑，北方文学记者，首届草庐文学研修班学员。河南省南阳市卧龙区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先后创作发表诗歌及散文一千多首，因为喜欢诗歌，在岁月的沉淀中，不断发现和捕捉创作灵感，开创自己的语言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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