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箭作品
上图:金箭先生在新疆
编辑手记:读了金箭先生的《风中王府》,颇有几点感慨。首先是非挚友不能写。该文在写就王夏先生之王府的来历及格局的同时,也写出了王夏先生的奋斗人生、豁达人生,非数十年深交而不可为。其次,将王府放在松滋新型城镇化建设的大格局中来写,客观看待王府之建造、之辉煌,以及最终被拆迁之命运,眼光宏大,立意高远。三是文笔儒雅,文气畅达。该文是一篇潜心之作,静心之作。这对于公务繁忙的金箭先生来说殊为不易。望读者诸君细心品味。
风 中 王 府
金 箭
和风徐徐,远山如黛。
站在乐乡大道的延长线上,向西眺望,这个曾经被称作拖柴土的小山村,如今已变成了白云新城的工地。大部分房屋已经拆除,剩下一处处断壁颓垣。清表后的土地裸露着黄色的肌肤,机器隆隆的轰鸣,土灰斜斜的飞舞。夕阳的余晖里,一座白墙红瓦的建筑巍然而孤独的耸立着,逐渐地掩映在一片苍茫的暮色之中。
岁月如风,时空的变幻让人目不暇接。
一年前,这里还是一个热闹的所在。沿路而筑的民居联袂成小山村特有的街衢,巍峨的王府平添了些许庄严。逢年过节的情景,让我们想起李煜的诗句,“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如今,这些已然成为一种回忆。几年后,这里就会成为一个功能完善的新城区,体育、医疗、金融、换乘等诸多中心将带给人们更多的便捷和享受。
五年前,市民中心投入使用,将村庄的平静渐渐打破。随着行政中枢的西移,松滋拉开了快速扩展的步伐,悄然成长为“湖北领先、荆州率先”的明星城市。伴随着一幢幢高楼的拔地而起,一批批农民离开了生养的故土,走进城市。若干年后,他们还找得出曾经的家乡吗?
十二年前,王府开始营建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远离城区的僻壤,沙刘公路蜿蜒着擦肩而过,一座砖瓦厂间断地冒着青烟。人们习惯于在自家的院落里悠闲的生活,鸡犬之声相闻。谁也没有想到,短短的数载光阴,这里居然会成为城市的核心区域。或许巧合,或者偶然,但我们不能不佩服王夏先生的眼光。其时,王夏先生刚刚结束南方的事业,正开启京华创业之旅。那一年,猴年,王夏先生的本命年。
王府的所在,夹杂在一片民居中间,原是著名作家李叔德的别墅,两人因有共同的志趣,是极好的朋友,几十年来不曾改变过。写出了《赔你一只金凤凰》的李叔德一度是松滋文人们的精神领袖,现在是王夏先生。
过去的三十年,也许是我们所能遇见的最好的时代。这个时代给那些有野心的人提供了充足的创业或者投机的机会,帮助他们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北上京华使王夏先生找到了撬动事业的支点,文化商人则让王夏先生在物质和精神领域都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王夏先生开始营建自己的王府。从2004年开始,到2012年完成,王夏先生陆续投入了自己在北京创造的绝大部分财富。必须承认王夏先生骨子里那浓厚的家国情怀,不管此身何属,家乡总是让他难以割舍,何况叶落归根本来就是中国人的宿命情结。把皇家宫廷的辉煌富贵和江南园林的清致素雅相结合,在松滋打造一座独具王氏特色的府邸,作为自己的归处,兼成“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广厦,岂不是一件快意人生的雅事?如果能作为一处文化遗产留存下去,那更是求之不得的梦想。
这个梦想也推动着王夏先生在北京的发展。
在八年不停的摸索和敲打中,包括反复的重建,王府终于落成。
高大的围墙、气派的门楼,在江南是不多见的。不论是雕梁画栋,还是黄瓦飞檐,处处都透露着僭侈逾制的迹象。这在过去,可是绝大的罪名,幸而如今是民主中国,可以容纳王夏先生的帝王情结和与生俱来的反叛精神。
著名作家蒋子龙题写的匾额“王府”高悬其上,让我们想象王夏先生在中国文坛的影响。
进得大门,是一方绝佳的天井。青石铺地,廊腰缦曲,中间摆放着一架来着兰州的黄河水车。冬日抑或春日的下午,阳光斜照,三五人相约,吟诗弄牌、醉酒飞觞,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夏天酷热,天井里放一池凉水,赤脚泡在其中,又别有一番情趣。
东、西院落里疏疏地种有一些树木,有桃、李、枣、柿、八桂、玉兰、茶花、紫薇之属,足见主人的匠心。桃、李、枣、柿都已结果,我曾有幸品尝,感觉王府的水果,毕竟与众不同,特别是柿子,南方不多见,居然有北京的味道。
至于王府三路三层的建筑和极尽豪奢的装饰,我囿于对建筑的无知,不知道怎么描述。我能感受到的,是主人与众不同的良苦用心,甚而至于苦心孤诣。
那深藏于地下五六米之深的歌舞厅,难道是为了在尽情放纵情怀的时候,不对周边的邻人造成干扰?其实,歌舞厅的设计本身更是对未知灾难的防范。如果发生意外,这绝对是一个安全的堡垒,可以对付严重的地震和轰炸。
那占地300平米的游泳池,碧波潾潾,幽径萦回,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是不是暗合“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故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的堪舆风水地理?道家认为水是万物之源,有水才有生命。风主运,水主财,所以才有主人的风生水起,一帆直济沧海;天卷云舒,巨椽写就华章!
那华丽的戏台,曾经几度延聘知名的戏班上演精彩的春戏,让众乡亲一饱眼福。也曾在这里举办“吾母九十孝文化”征文颁奖典礼,成就松滋文坛的一场盛会。
东北角的藏书楼,是看戏的制高点,也最是赏月的去处。楼连广宇,浩浩意气;阁接芳邻,依依情怀。登斯楼也,一杯在手,清辉入怀,何其快哉!
那轿厅的轿子,仿李鸿章的轿式而制,曾经在流火的七月,由八个壮士抬着九旬的寿星,佳人执绋,在锣鼓喧天之中,游于市井街衢,引起一时喧动,在乐乡传为孝亲的美谈。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我们很难用常理判断王夏先生的举动,正如我们难以臆测王夏先生的成就。王安石在《游褒禅山记》中感叹: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我看王府,也算得上是非常之观,王夏先生,也算得上是有志之人了。年近不惑南下创业,知命之年转战京都。十余年间以一布衣开松滋个人文学奖之先河,执《中国报告文学》之牛耳,入中国作家协会之殿堂,建南北园林结合之经典,其人其事,堪称乐乡之大传奇也。
我初识王夏先生已经三十年了。那时,正是一个文学流行的年代,王夏先生在技校执教,是一个愤世的刺头,我在一中读书,是一个热血的文青。他们几个人弄了个“七星社”,我成了他们的拥虿。
真正的相知却是2005年才发生的事情。其时,我衔命赴京开创“松滋农民工北京服务站”的事业,王夏先生在《报告文学》杂志社大展着拳脚。我们的工作得到了很多人的关心和支持,王夏先生襄助尤多。记得那年的“七一”,我们在赵勇的湘楚情缘酒店举办了一个“建设首都、回报家乡,永葆共产党员先进本色”的庆祝活动,王夏先生没有出席,却资助了1000元活动经费。这次活动后来成为全国推广的“松滋经验”的发轫。
因着农民工服务站的事业,我在北京和王夏先生度过了两年朝夕相处的时光。
这段时期,也正是王府的发轫之期。王夏先生就像一只辛勤的燕子,不断地从外面叼回各种材料,加上自己的唾沫,精心筑巢。
王府的牌楼、门当、户对、官轿、龙床,一应红木家具,都是京作,满满地用卡车连绵运回。大小收藏室里则储放着多年来目之所及所收罗的古董、字画,真真假假的也不知有多少。
就像石崇营造金谷园,王夏先生为自己营建的,是一个悠游林下、尽享天伦的安乐之地。
然而,王府要拆了,这个几乎耗尽王夏先生心血的王府却要拆了。就在猴年,依旧是王夏先生的本命年。
风声刚起的时候,王夏先生四处游说希望得到保全。据说是不拆了。然而好景不长,去年说还是要拆。并且这消息眼看得是确切了,因为年初分管的市长已与之协商,评估小组不日就要进场。所以,今年的春节王府就显得有些凄惶。公路已经被挖断,虽然有便道可以出入,但遇着下雨,车就开不进来。王母年事已高,又住进了医院-----种种义利之间,王夏先生终于动摇了。在王夏先生的妥协之中,王府开始摇摇欲坠。
一纪之间,我们看到王府的兴替。沧海桑田,物换星移。这或许不是坏事。只有在伟大的时代,我们才能感受到风驰电掣的变化。也只有那些具有大智慧的人才能在电光石火风云变幻之间抓住那些转瞬即逝的机会成就自己的伟业。在这个过程中,那些美好的东西会成为故事或变成精神一代代流传。
人是不断需要梦想的,在追逐梦想的过程中,人的潜能被发挥,奇迹便创造出来。王夏先生富有激情、敢想敢做,这是他成功的缘由。现在,他需要面对新的梦想。只不过,我们看到的都是他头上耀眼的光晕,却不知道背后那鲜为人知的苦闷与彷徨,又有谁可以相语寄怀呢?!
文章本天成,名士自风流。让我们仔细吟咏镶嵌在王府门楼两旁花梨木雕就的对联:九千里露重飞难进,南下北漂,一枕黄粱谋社稷;半世纪风多响易沉,刀耕火种,十步芳草觅本王。这是王夏先生的自撰联,由文甫先生书写,烫金、阳雕。府公用骆冰王的“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来形容当日创业的不易和艰辛,我们可以试着一品其中的况味。
王府肇成的时候,我曾试撰一联,当时不曾用,现在看来,倒可作为这篇文章的结尾:
王侯不足称,富贵不足道,俯仰天下,忠孝文章传盛世;
湖山自堪爱,风雨自堪听,回首平生,耕读传奇写春秋。
暮色中,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王府巨大的轮廓模糊成一片暗影,隐隐约约,似有似无。我想起在这里度过的一个个快乐的光景,不禁有些黯然。然而,王府之兴,始于时代的进步,王府之止,也因为社会的发展,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风中断断续续传来一阵阵歌声:“我看见落日的风景,和你的影子,把寂寞唱成一首歌……我不怕红尘可笑,笑不尽无聊,谁能够穿过岁月不老……不如把一杯高歌,我放声地歌,谁能听到谁又能够与我附和……”
喔,那是陈楚生的《相忘于江湖》。
别了,荣华与孤独,放歌与长叹的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