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像天堂的悬崖
像天堂的悬崖
“玥瑶,别放开我的手,抓住我的手!别放啊,别放……”我躺在漆黑的屋子里,手脚蹈舞着,嘶声力竭地大声喊道。
“枚枚,别了,我要做一条鱼儿,向大海深处游着,没有束缚,没有压抑,此刻,我是幸福的,我是自由的,祝福我解脱吧。”玥瑶睁着漂亮的眼睛悠悠地说着。
“别啊,瑶瑶,别……”我沉重的身体,抬不起手来,只见玥瑶越来越沉了,海浪把她的头淹没了……
菲儿把我摇醒,问道,“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醒来,枕边泪迹斑斑,湿透了枕头,惊魂未定,那个叫玥瑶的女孩,早已投入冰冷的江河怀抱……
冷玥瑶,我儿时的伙伴,最好的闺蜜,无话不谈,她知道我的秘密,我也深谙她的心事。
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我和玥瑶一同去书店看完书,她告诉我,她喜欢英语,想当英语老师,可父母不同意,通过关系给她安排了别的工作;她说她不爱韩岳,却要和他同床共眠,为此,这些年郁郁寡欢的。
那天,我陪她从县里回来,不对,是从学校回来。我陪她去看了一眼上官文老师,那是个极其帅气的男人,四十二岁的模样,留着短短的发,眉间总是紧蹙着,忧伤并明媚着。玥瑶一直暗恋着他,即使他有妻有儿子,依然痴心不改。
冷玥瑶的目光停留在上官文的脸上,她隔着窗户,伸手去抚摸,触及到了冰冷的墙壁,一瞬间,她的脸色苍白,右手悬空在空气里,她却忘记了他正在那三寸讲台上讲课,像当年为我们讲课那样。
上官文,重庆师范大学英语系毕业,因女友在南川县人民医院当医生,他便随女友安营扎寨这个贫瘠而安恬的小县。
那年,我和冷玥瑶从镇初中脱颖而出,考上了县中学,分在同一个班里,英语老师,是个帅气逼人的男子,一口字正腔圆的英语,赢得很多女孩子的爱慕,冷玥瑶便是这样,总是手托香腮,痴痴地望着这个男人,她爱慕着他的一切,就连生硬难学的英语她都奋力一搏,只是为了博得上官文的那倾城一笑。
可谓爱屋及乌,她总是偷偷地躲在角落,远远看着他牵起女友安然的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后来牵起了他们儿子的手,漫步在阳光下,那抹金色撒在他的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子,那么耀眼,那么光亮。冷玥瑶凝望得如痴如醉,她多么渴望他牵手的人是她……
高中毕业,冷玥瑶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西南政法大学,她想报考上官文曾经读的大学,选择了英文系,她只是想靠他更近一些。但这一切都被家里的亲戚强制性改掉了。
毕业散伙那一晚,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宛若一场离别的笙箫。玥瑶借着酒精的浓度,敲了上官文的家门,门开了,安然不在家,到医院值班了。他轻声问,“冷玥瑶,你怎么了?还喝酒了?”
“上官文,你是个小偷,你偷走了我的心……”冷玥瑶不再叫他上官老师,而是直呼名字,这让上官文懵了,愣愣地杵在门前。
“玥瑶,你喝醉了,快回宿舍!”上官文命令道。
“不要命令我,这一刻开始,我不再是你的学生了!我毕业了!”冷玥瑶酒气袭人,一副恼怒成羞的娇态。
“上官文,你给我听着,我爱你!我就是爱你!”冷玥瑶满脸通红,一个踉跄,差点倒了。这个时候上官文,顺势抱着她,软绵绵的身体,一股女孩固有的体香让他眩晕。
冷玥瑶,一个妙龄女孩,白皙的脸庞如雪,一弯柳叶眉如远山黛,两个深深的酒窝笑起来甚是可爱,那高高瘦瘦的个子,支撑起如瀑布的发,轻悠悠地晃在上官文的胸口。
冷玥瑶闲静时,似娇花照水;行动时,如弱柳扶风,飘逸发丝随风舞,婀娜腰身比燕轻。嘴角还留有一丝丝淡淡的微笑和忧伤,让人怜惜,让人保护……
冷玥瑶歪在他的怀里,满眼迷离,伸手轻抚他额间的发,轻抚他的脸颊,笨拙地让自己的唇靠近他,双手环扣在他的脖子上,“我爱你,爱了三年,你知道吗?”冷玥瑶悠悠然地说。
此时的上官文,胸口沉闷了一声,只得暗自苦笑,他哪有不知道这个妮子的心思?多年来,他一直不敢触碰,于是他娶了安然。他害怕一旦触碰,就会碎掉这纯真的感情。
所有的学生中,他总觉得冷玥瑶的眼睛是最清亮的,带着一尘不染的纯洁,他喜欢她笑的样子,很美,很纯……
想到这,他才发现自己被玥瑶死死地扣住,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起了反应。
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反手托起玥瑶的头,拥着她的背,抚着她的发,忘情地吻了起来,虽然玥瑶青涩生硬的吻技,也令他的心为之一震。
……
回忆漫过路上的枯草,我和玥瑶安静地走在岁月的轨道里,不惊不喜,仿佛世界与我们已经不相干了。
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我问她,“瑶瑶,你怎么想的?”
“我累了,这些年,我心里很苦……”玥瑶淡淡地说着,“枚枚,你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是怎样的么?爱而不能在一起的感受有多痛苦么?”
我摇摇头,也许我不曾爱过,无法理解她的心情,只好静静地听她说话,踩自己的影子,漫无目地走着。
“我想和韩岳离婚,因为上官文和安然离婚了,我想嫁给他,等待了很多年了。”她默默地说着。
可是,她的父母以断绝父女关系要挟她,不准嫁给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以死的决绝来逼迫她。
而上官文语重心长告诉她,“我们的爱经不起现实的考验,得不到祝福的爱情终究会走向死亡的,玥瑶,过去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玥瑶面色痛苦地拧着,说“这样的活着无疑不是累的,和不爱的人睡在一起,做着没有感觉的爱,那是多么一件痛苦的事。”
听到她的述说,以为她放下了那些年的执着与爱情,便没有太在意。
途中,下起了倾盆大雨,她一直走,一直走着,我尾随着她,陪着她难过,陪着她淋雨。
雨,飘落在头上,沾染了整个天空,微微地贴在身上,有些冷,有些寒……突然间,我的鞋带松垮了,我告诉她,玥瑶,等等我,我系好鞋带去买把伞,一会就回来。
她只微微点了下头,径直走向河堤,雨,下得好大,好大……
她喃喃自语地说,“让暴风雨来得更猛些吧,我多想歇歇,多想把一切都丢进这条大河了,一去不复返。”
这条河,长几十公里,宽几十米,清清的河水在大雨的冲刷下,泛起了黄色的泥浆,湿漉漉的样子,很不爽。
大河对岸,零星地站着些人,他们是在等待船开来,伴着那纤绳的荡悠,趁着烟雨迷蒙的浪漫,赶赴回家的路……
我系好鞋带,从蹲着的状态站起来,双手抱着《活着》这本书,遮挡在自己的头上,大步地冲向一小卖部,讨价还价地买了一把蓝色的伞,并一路小跑着,叫着冷玥瑶的名字,一路埋怨道,“这妮子不够意思,不是说好要等我的嘛,这妮子去哪了?”
正当我东瞅西瞧时,有人走上岸后,摇头惋惜地说,“可惜了,可惜了,那么好个妹子,咋就这么想不开呢,寻死呢?”
我拉住他问,他说,刚才一个妙龄女子捧着一本书,径直向河中心走去,任别人怎么喊,都置之不理。大雨淋湿了她,河水淹没了她,转眼就没人了。
人们来不及回过神,一个美丽的女子就要做河伯的媳妇,我感到心慌意乱。
因为过河人的话语,接着人们的报警,让我彻底地懵了,一把雨伞蹭地飘了起来,《活着》也掉在黄色泥浆里,见了鬼去。
抱着侥幸的心理,跑向河边,却看见了冷玥瑶的一只鞋子,那本英语书还夹着一张上官文的照片,它们躺在泥沙之中,伴着雨水,浸湿透了扉页,打湿了照片上的上官文,变得一脸狼狈。
可我怎么也找不到她,瘫倒在泥水之中,任大雨泼在我的头上,嘤嘤地哭着……
我流着泪,赶紧拨通玥瑶父亲的电话,“叔叔,瑶瑶没了,跳河自杀了。”她爸整个脑袋都懵了,急切地问,“啊?在哪里?我去找找她。她咋就想不开呢?”
“都是我们的错,我们不该阻拦她,不该啊,我的瑶瑶啊……”她爸悲恸地哭着。
我立马想起她说的话,“枚枚,我讨厌被操控的生活,工作,甚至连爱情,我想做一条鱼,自由自在……”
我压抑心里的悲伤,把她给我说过的话,告诉了她爸,她爸妈哭了,在电话那头抽泣地哭了。我手足无措,像做错了事的小孩,我顶风冒雨走向河滩。
此时,大雨像断线的珍珠,拼命地砸向河面,一层层水花起着旋,很美的一朵朵花儿绽放开来,我无力地瘫在河岸边上,眼泪合着雨水,湿了发,湿了心,因为我又见证了一场死亡。
死亡,来得太快,一瞬间就带走我身边的生命,而且不打声招呼,就这么剥夺了生的权利,我狠狠地把《活着》丢掷进大河里,旋即,抛出了个漂亮的弧线,极其美丽,极其夸张。
这个举动,让我揣度玥瑶当时,是不是也这样,划过冰冷的水面,把自己丢进了天堂般的悬崖,是死亡的归宿,还是终究该有的宿命?
什么叫做活着?生命是一座围城。青春是一座围城。爱情也是一座围城。名誉是一座围城。金钱还是一座围城……在我们一生,不断地从一座围城走向另一座围城的狭路上,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大家默不作声地抢路,挤在困顿和失落中举步维艰,内心慢性糜烂。
看着被大雨冲击的河水,有些鱼儿冒出头来透透气。我看见它们一张一合的嘴巴,刹那间充满了恐惧,像是玥瑶被大鱼们吞噬了。
我慌了,心疼了,深一脚,浅一脚的,跌跌撞撞地上了岸,远远地凝视冷家人在河边嘶声力竭地呼唤玥瑶。
听老人说,死在河里的魂魄是回不了家的,亲人们对着河面,烧些纸钱,大声呼唤,企图唤她回家。
雨,一直下,下得我的心彻底崩溃。天,快黑了,阴阳相隔的闺蜜,各安天涯,各自悲喜,我的心疼了。
回去,我怎么也找不到路,一步一个踉跄,几乎是爬回家里的篱笆。倒在门前的雨泊里,爹妈以为我撞邪了,便请来会巫术的女人。
几天后,我依然沉湎于迷梦中,梦里,她笑得很灿烂,梦里,她和爱的人相拥相吻,梦里,她隐现在春暖花开里,面朝着大海……
“瑶瑶,你如愿了,变成了一条鱼……”我不停地梦呓着。
巫术的女人神秘地向我爹妈说,“你家闺女撞鬼了,要想驱除,除非……”那女人作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我微睁的眼,有气无力地看见这恶心的女人,心里鄙视了一下,发誓要捉弄她,一定要惩罚这种见利忘义的老巫婆。
“婶啊,我是冷玥瑶啊,我好冷哟,我给河伯说了,要回阳间拿件衣裳,河伯说他看上了你,希望我回阳间一并把你也捎带回来,因为,他看上你那对丰乳了,噢,还有你那两片肥臀,真叫他朝思暮想啊,他让我一定要带你回去成亲……”我故意胡言乱语着。
巫术女人,瞠目结舌,双手颤抖,吓得赶紧丢下一地米粒,一地鸡毛,拔腿就往我家屋后跑去。嘴里还念念有词,“这闺女八成鬼附身了,赶紧跑……”
我爹妈在她后面大声叫着,气喘喘地追着。可一眨眼间,巫术女人一溜烟就消失了。徒留下我爹妈在自家草树边叹息。
我下床,走到他们面前,爸,妈,我没事的,我吓那女人的。
冷玥瑶死后的第三天,人们在河里也没把她打捞起来,我更加地笃信,她变成了一条鱼儿,一脸笑容,遨游于大海之间,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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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叶墨涵,蜀中女子,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中国林业作家协会会员,江山文学网签约作家、社团副社长。从事建筑行业,业余喜好写作,作品散发于《山东文学》《辽河》《华东文学》《诗歌周刊》《散文诗世界》等期刊。崇尚作文如做人,虔诚、坦然、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