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年俗里的祈愿与敬畏
沈建东
关于“年”，甲骨文字形，上面是“禾”，下面是“人”，禾谷成熟，人在负禾，表示庄稼成熟收获。根据古人对“年”的解释，所谓“年”与中国古代历法和谷物收成密切相关。自古以农立国的中国社会，庄稼收割入藏，有一段时间的歇息期，人们便在这段时间感谢天地祖先百神对自己的护佑，希望新的一年继续护佑子孙。同时辛劳一年的家人需要慰劳休息娱乐，对于旧时经常缺衣少食甚至吃不饱肚子的百姓来说，大餐一顿的年饭是对辞旧迎新最好的关照和诠释。于是在稻作发达的苏州，过年期间，仪式丰富不说，每个仪式里满满都是祈愿与敬畏，背后隐藏的文化意义和人文情怀值得玩味。
祭灶扫尘祭祖
腊月二十四日，江南人称“廿四夜”，送灶君后，一般要“择宪书宜扫舍宇日”，打扫庭户的尘秽。如果不按照皇历的，可以选择在二十四日送灶后，再晚些在二十七日扫尘。尘即陈也，掸尘寓意“赶走晦气”和“除陈迎新”。接下来才可以做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拿出保存好的祖先像，掸净尘灰，在正堂中间悬挂起来，古人称为展喜神像。三牲三果端正摆放停当，酒杯筷子沿祭桌排好，三代五代祖先各依顺序，方贡蜡签香炉放在半桌上，家里人按照辈分大小拈香磕头祭祖。事前请祖先的时候要恭敬地拉开椅子请祖先坐下，送走的时候要恭敬地拉着椅子斜一下，意味祖先饱食后将离开，此时门外要烧锡箔。在这个过程中椅子桌子是绝对不能碰的，祖先们在享用美食是不能打扰的，时间可以是腊月廿九小年夜，也可以是大年夜，祭祖毕，然后才全家围坐吃团圆饭。
年夜饭的口彩祝福
腊月三十的年夜饭，又称分岁筵，每菜必有吉祥寓意。有菜名雪里青，以风干茄蒂、红萝卜丝、杂果蔬为之，下箸必先吃此品，称为安乐菜。南京人则加黄豆芽、荠菜、莲藕、金针菇、木耳、芹菜、菠菜等炒制，称素什锦。炒菜也讲究顺序，一般来说，头一锅先炒黄豆芽，意为“万事如意”，最后一锅炒胡萝卜丝，寓意新年“满堂红”，再将这些炒好的素菜全部拌在一起。《清嘉录》录有蔡云《吴歈》咏道：“分岁筵开大小除，强将茄蒂入盘蔬。人生莫漫图安乐，利市偏争下箸初。”在苏州，年夜饭有本地大青菜，梗长叶青而叫作“长庚菜”，此菜滋味清甜悠长。肉圆象征团团圆圆，蛋饺形似元宝，有招财进宝之意。黄豆芽形状像如意，又叫如意菜。线粉则被叫作“金链条”。笋干烧肉，因笋干节节而长，寓意生活步步高。芹菜不可缺少，人人都要吃一口，寓意新年勤勤恳恳。这一天，桌上一定要放一只紫铜暖锅，中有炭火旺燃，边吃边烧，热气腾腾，木炭旺火代表红红火火，预示家道兴旺，暖锅上要放十样荤素菜肴，取意十全十美。最后的压轴菜是鱼，家境好的人家用大黄鱼或鳜鱼，一般人家用小点的黄鱼或鳊鱼，也有用鲫鱼、青鱼的，一般不动筷子，寓意年年有余。
除夕那天，江南农家早早还要准备“万年粮”，取有余粮之意。家家户户将新白米放入新竹箩淘洗干净，另外再用新箩放满新米，将早已买好的红橘、乌菱、荸荠诸果及元宝糕放置其中，再将松柏枝插在上面。松柏枝上也颇有讲究，挂上铜钱、长生果、历本等物，寓意新年平安健康，丰收有财。通常放置在中堂的天然几上，叫年饭。那淘洗过的白米，新年里蒸煮食之，取新年食有余之意。“红粮粒饱贮都篮，一洗空厨榇釜惭。饭瓮好将如愿祝，明年耕食要余三。”年夜团圆筵毕，至夜分时易门神，贴春联，门楣布新。旧俗守岁，点燃特别的守岁蜡烛，形状是方形的。小儿女终夜不寝，就灯前博戏投壶，家人酌酒唱歌，围炉而坐，等待子时新年到来。小孩子要给压岁钱，旧时用红绸带穿一串铜钱，并橘子荔枝放在小儿枕旁，寓意新年吉利。
除夕祭井神
江南水乡泽国，自古多井，几乎家家都有井，水井主要是生活取水、灌溉，也可用于盛夏贮存食物。水井在江南传统春节的仪式中承担着不可或缺的神圣角色，是春节民俗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旧俗，除夕封井，初三开井，这是江南民间的一种传统习俗，江南各地皆有。井神属于家堂五神、家宅六神的范围，其他还包括祖先、门神、户神、灶君、土地神、行神、中溜神（地基神）、井泉童子、厕神、仓神等。清顾禄《清嘉录》说：“置井泉童子马于竹筛内，祀以糕果茶酒，放井阑上掩之，谓之封井。至新正三日或五日，焚送神马。初汲水时，指蘸拭目，令目不昏。”清周宗泰《姑苏竹枝词》云：“路头菩萨主人翁，壁角姑娘马阿公。更有家堂香火在，当坊土地井泉童。”苏州民间还有美女井神的传说。说有位单身男子，名吴湛，家旁有一口井，极为清澈甘美，引得附近乡邻来此打水。男子还编了竹篱遮护此井，以免污染，此举感动了井神。一日，男子在井旁拾得一白螺，回家放入瓮中蓄水养之。此后每当吴湛外出劳作归来，厨房中就已做好了饭菜，吴湛偷窥发现是白螺姑娘每天出来烧饭，于是不让她回壳。女子据实以告，因感于男子敬护井泉有功，故而以井神之身做饭。更多的民间传说则说井神是个年轻的小帅哥，称井泉童子，古代井泉童子的职能是供给水量以及保护水质，清袁枚在《子不语》卷七中提到这样一件发生在古城苏州的事：
一位孝廉的孩子十分淘气，把小便拉在井里，居然遭到了丧命的处罚。这个故事告诫人们，要敬重自然界一切存在之物，要心存感激之心。井泉童子的神话无疑也增添了世人对水井的敬畏，体现古人一定的卫生观念。
正月初一的祈祷与禁忌
新年第一天古人认为非常重要，因此古人很重视正月初一，又称元日，为岁之朝、月之朝、日之朝，在中国传统节日体系中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这一天被称为“三元之日”，关乎一年运道好坏，也是希望与禁忌最多的一天，其间有许多言语和行为方面的禁忌。俗忌扫地、乞火、汲水并针剪、讨债等。又禁倾秽、淘粪。讳吃粥及汤茶淘饭，如果初一吃汤淘饭，今年出门总会遇到雨。同时还要讨个吉利口彩，男女必新衣洁履，相见必举百果相授受，各道吉利语，谓之开口果子。一家围坐吃年糕与小圆子甜汤，寓意新年高兴团圆。初一清晨，一家之主的男人不能睡懒觉，要早起，开门先放开门爆仗，寓意新年高升。再查看皇历，看喜神今年在何方，然后去喜神所在的方向，以所遇到的人说的第一句话来预兆新年运道如何，俗称“兜喜神方”。
旧俗，正月初一是鸡生日，江南旧俗，贴刻画有大公鸡的桃花坞木刻年画，以驱鬼怪邪气。放“开门爆仗”，来祛除不祥。关于岁末爆仗，民间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传说中国古时候有一种叫“年”的怪兽，凶猛异常。“年”每到除夕,都会到村中来吞食牲畜，伤害人命，因此每到除夕，村里的人们扶老携幼，逃往深山，以躲避“年”的伤害。人们逐渐发现“年”兽最怕红色、火光和响声，于是人们每到除夕初一就爆竹，在火光和爆竹的噼啪声里，“年”被吓跑了，从此，每到除夕人们就会爆竹，用于驱赶山鬼、年兽，后演化为放炮仗的习俗。初一，大户人家的男性结队展墓，谓之上年坟，但百姓人家则多在家中悬挂祖先画像，称喜神像，供糕果、清茶，放开门爆仗后，全家按照长幼秩序展拜。
“百年难逢初一春”，旧俗，新年里如果恰逢立春日，有迎春习俗。先秦便流传下来有打春牛仪式，江南各州府县地方十分重视行春打春牛的仪式，这个仪式意在提醒农家，春天来了，要准备春耕了。立春日皇帝也要扶犁亲耕，以示重农。县官每每亲自出马，届时各县四乡农民云集于此，泥牛由县官执柳条鞭打碎，谓之“鞭春”，乡民争抢牛肚中流出的五谷，最后分土而归，撒在自家田里，以讨个谷物丰收的好兆头。抢来的五谷则放在自家的米囤里，寓意米囤年年粮满仓。
节日民俗与农耕文明有非常深厚的关系，这些民俗传承至今，成为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