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迎春:那个想用平凡换取一世周全的姑娘,等来的却是满目疮痍

一直以来,贾迎春在人们的印象之中就是一个懦弱的女孩。她的骨子里没有一丁点反叛意识,从生活细节到婚姻大事,皆是对长辈的所有安排惟命是从。在生活当中她也一直唯唯诺诺,没有什么自己的主见。

因此,底下的下人们见她软弱可欺,背地里做了不少欺上瞒下的事情。然而,即便如此,迎春也从不曾为自己发声,正应了下人对她的那句评价: 二姑娘的浑名是“二木头”,戳一针也不知嗳哟一声。

在由此可见,迎春的木讷和迟钝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这样一个姑娘并无太多鲜明的性格特质。在《红楼梦》前七十二回里,作者对迎春的出场也几乎没有什么特写,她往往只是被作为对众姐妹的陪衬,一语带过。

同金陵十二钗中那些出众的姊妹们,例如钗黛之辈相比,迎春则平庸得令人发指。她除了在性格上泯然众人,诗才上也不及其他姊妹。因此,迎春的存在感很低。这种默默无闻的性格像极了迎春不被注视的一生。

迎春的身世和成长环境

迎春是贾府的二小姐,她的父亲是贾赦,生母是贾赦的妾室,因此,她在贾府的身份只是一个庶出小姐。邢夫人提起迎春母亲的时候曾言:只有你娘比如今赵姨娘强十倍的。可见,迎春的生母虽出身低微,但是在贾府尚有一席之地。

遗憾的是,在迎春很小的时候,生母就撒手人寰了。更添父亲贾赦是个贪财好色,不问家事的,他在迎春的成长过程中一直作为一个负面形象出现,迎春的人生悲剧也由此作为发端。

生父生母,一个离她而去,一个不闻不问。那邢夫人纵然履行着养育她的职责,但是她的利益得失之心太重,对迎春没有投入多少真正的感情。除此之外,只有哥哥贾琏与她的血缘最亲。但是,迎春似乎也没能从哥哥身上汲取多少亲情的温暖。

在第七十三回中,邢氏对此也有微词。

“总是你那好哥哥好嫂子,一对儿赫赫扬扬,琏二爷凤奶奶,两口子遮天盖日,百事周到,竟通共这一个妹子,全不在意。”

由此可以想象,迎春是一个在极其缺爱的环境中长大的小孩。她没了生母,生父又对她少有管教,哥哥嫂嫂一天到晚都在忙自己的事业,对她亦不上心。

很多人认为,懦弱的迎春与能干的探春二人,完全是两个同命不同运之人。两个同为庶出的姑娘,一个懦弱,一个刚强;一个最后成功打破了自己的人生瓶颈和局限性,受人敬重;另一个却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随波逐流。

但是,追根溯源,这两个人虽然性格迥,但是造成她们性格的成长环境也有云泥之别。

探春虽是庶出之女,但是她好在父母健在,不用在心灵上承受亲情缺失的痛苦。同时,探春从小在贾母身边长大,她的行事作风都受贾母的影响。她的远见卓识,大家风范都来自这其间的耳濡目染。

迎春就不一样了,她在成长过程中面对的长辈就是她的养母——邢夫人。邢夫人虽是贾赦之妻,但是出身并不高贵,说话行事间总沾带着小家子气度。无论是对下人还是自己的亲属,她一直秉持着一种金钱至上的处事态度。

第七十三回中,下人偷了迎春的攒珠累丝金凤,邢夫人训斥迎春的同时一直在强调:

“若被他骗去,我是一个钱没有的,看你明日怎么过节。”

这个小细节也折射出了邢夫人待迎春之苛刻。在这般冷漠和苛责的条件下长大的迎春,她渐渐丧失了感知爱与表达爱的能力。

迎春的性格极其成因

迎春最大的两个性格特质便是孤僻与软弱,孤僻与软弱相互影响,长期的孤僻造就了她软弱可欺,软弱成性又拉开了她与众人之间的距离,陷入更深的孤独。

因此,在大观园这个青春的王国里,迎春很难融入他人的热闹,感知生命中的诸多欢乐。在她身上,我看到的只有落落寡合的孤独与悲凉。

第三十五回中,宝玉挨打轰动了整个大观园,姑娘们都相继前去探望宝玉,只迎春一人,称身上不耐烦,故缺了席;第四十九回中,探春在大观园中起诗社,众姊妹齐聚一堂之际,迎春依然是因病缺席。

我曾一度纳闷,为何每逢集体聚会的场合,迎春都会适逢其会地染病?同时,书中也并没有过分强调她体弱孱弱,也不曾描述她的病症何在。

可见,迎春缺席的真正的缘由是她一直在躲避,躲避所有热闹的,需要见人的场合。她甚至木讷地让人有点心疼,每次只知道用同一个理由作为借口推脱,殊不知这样有多么伤害众姊妹们对她的情谊。

久而久之,大家俱已熟知她的秉性,便不再强求。后来,芦雪庵烤鹿肉联诗,黛玉重起桃花社等重要的大型活动中再也没了迎春的身影,甚至在宝玉的生日宴上,众姊妹和丫鬟们都没有想到要去请她。

在大观园的前几次聚会中,众姊妹都不忘派人去请迎春来,只是她一直在刻意装病,不愿意参与一切大小活动。久而久之,大家便也觉得迎春真的可有可无了。

迎春自动选择了一种寡淡平凡的生活,她亲自将自己与那些人生的精彩部分割裂开来,因为对迎春来说,她从小习惯了孤独,因为她的成长经历中没有一个人能引导她,告诉她这个世界是精彩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值得追逐的东西。

久而久之,迎春对周围的环境再也无法树立积极的向往,她产生了一种病态的消极,太过热闹的场面只会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说完孤僻,我们再谈谈迎春的软弱。人们认为迎春懦弱,普遍是由两件事情造成的。

一件是在抄检大观园的风波中,迎春的贴身丫鬟司棋因与表弟潘又安有染,面临着被逐出大观园的危机。在整个过程中,迎春秉持的态度便是“冷处理”。

迎春首先认为这是一件不合礼教的丑事,其次她不愿因讨情而累及自身。对这个服侍自己多年的丫鬟,她心中诸多不舍,但是她不愿为任何人出头冒险,于是她保持了自己一贯的沉默,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丫鬟被赶出贾府。

另一件是迎春的乳娘私自将她的累丝金凤偷去作为赌资,迎春知情以后却无任何惩戒措施。丫鬟绣橘以及平儿等一干人等试图为她讨回公道,她对此却无动于衷。

无论身边发生什么事情,但凡迎春能躲过去的,她都袖手旁观,不愿意让自己卷入任意一项纷争。甚至当探春好意前来帮衬迎春时,迎春还对下人的恶劣行径三缄其口。

迎春很少对事物发出自己的看法,她的生活准则就是“不闻不问不管”。迎春对待人生的态度是相当冷淡的。对她而言,周遭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关心、在意的人和事。因此,她的生命里没有什么大喜大悲的东西,因为她从来不会把注意力放到其他人的身上。

我们曾提到,迎春在本质上就是个缺爱的孩子,成年之后的她性格里的一大缺陷便是不懂得如何去爱他人,爱世界。迎春的生命底色永远是冷色调。

那么,迎春对这个世界真的从来没有过希冀和期待吗?绝对不是。迎春不是不渴望,也不是情感迟钝的木头人,而是从小到大的生活经历都在告诉她,很多东西不是她求取便能得来的,比如爱和关怀。生活还告诉她,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时候却有用。

于是这个姑娘便渐渐将自己封闭起来。她从未开口诉求过什么,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诉求并不会被回应,卑微的人格让她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迎春的命运悲剧根源

我相信很会少有《红楼梦》的读者喜欢迎春这个人物,她的人生写满了“不争”二字,并且很多时候她的“不争”并非心性旷达,只是单纯的逃避现实。

在很多事情的选择上,迎春都身不由己,因为她习惯了一种孤立无援的生存状态。她没有父母关爱她,没有朋友慰藉她,更没有什么人能作为她可以依靠的对象,周围的环境倒逼着她只能去信仰命运的安排。迎春喜欢看《太上感应篇》等一类劝人向善的书,如此种种,也刻画了迎春无时无刻不在索求一种内心的慰藉。

迎春命运中最具悲剧色彩之处不是无人疼爱她,而是她对生命永远丧失一种热情和主动性。

哲学家罗素说,有三种激情支配了我的人生:对爱的渴望,对知识的索求以及对人类苦难的深切同情。

罗素的人生观是积极的。因为无论是那一种生命的信仰,都是他发自心灵的一种追求。有了这种心灵的支柱,一个人便能在各种环境的考验之中所向披靡,屹立不倒。

但是纵观迎春的一生,我们可以发现她一直都是处于一种逃避的状态。很多时候,不是这个环境不愿意接纳她,而是她在一开始就将自己与周边的人和事隔绝开来。

无论是生命过程中最精彩纷呈的热闹,还是世间勾心斗角的纷争都不足以引起迎春对生命的兴趣。她对人生,始终缺一味探索的欲望。

人们常说:“哀莫大于心死。”迎春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她在正当年的韶华里,却已经心如枯槁。

对这样一个人,我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迎春虽然一生和顺,从未与人为敌,可是她的善良依然没能改变其苍凉的人生底色,她的人生结局令人唏嘘。

因迎春之父贾赦欠了孙家五千两银子,她最后被父亲做主嫁与“世交之孙”孙绍祖,实际上,她只是为父抵债的一个婚姻牺牲品。更可悲的是,那孙绍祖品性卑劣,迎春嫁入不到一年,便因家虐而死。

真真是可怜“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作者塑造迎春形象的目的

那么,作者塑造了无数性格鲜明,具有抗争意识的丫鬟、小姐们,为什么还在同时为我们呈现迎春这样一个甘于平凡,卑微到尘埃之中的小姐呢?

私以为《红楼梦》中的每个人对应的只是人类性格之中的一种,每个真实的人在性格的呈现上都是多样的。

我们的生命时而精彩纷呈,自由浪漫,如黛玉;我们的生命时而追求现实,圆滑周到,如宝钗;我们的生命时常也会有诸多无奈和困顿的时刻,我们便试着放手、随缘,如迎春。

然而,这样一个懦小姐,她不过是想用平凡换取一世周全,等来的却是满目疮痍的结局。

而“迎春型”人格也给予了我们关于人生的一些启迪。

首先,等来的不过是命运,拼来的才是人生,这不是一句鸡汤。人的一生,无论是生命的时间还是身边能获得的资源都是有限的。如果你不愿意去争取更好的生活,那更好的生活也不会来找你。

人生,最愚蠢的一种选择莫过于等待。因为等在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不作为。迎春的不作为导致她的人生丧失了自己的话语权,最后只能活在别人的掌控之下。

其次,逃避可耻,但很有用,这句话是一个伪命题。如果生命中大把的选题中,你都选择了逃避。那么,你逃避躲过的可能是一时的尴尬与不幸,但你也同时失去了逆转不幸的机会。

正如迎春在一次次逃避中躲过了所有的纷争与尴尬,但是她也失去了任何锻炼自己智慧与勇气的机会。

作者塑造迎春这个形象,不仅仅是纯粹为了触发我们的同情,更是作者对世人的一个警示。平庸不是恶,但是,自甘平庸往往是苦难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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