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之《两京十五日》:好看有内涵
马伯庸“马王爷”名头很大,但我却从没看过他的书。这次是因为在浙江图书馆听了他的一个讲座,才买了一套他新出的《两京十五日》签名本。于是,静下心来慢慢读,居然读出了不少心得,写下这篇笔记。
事先张扬的惊险逃亡
《两京十五日》讲述的是一个惊险逃亡故事。明宣宗朱瞻基当太子时险些在南京被炸死,而父亲明仁宗朱高炽几乎同时在京城突然暴毙。于是朱瞻基带着一名小吏、一名捕快和一名女医生,在对手的追击下星夜逃亡,终于逃回北京接掌帝位。
与其他历史悬疑小说不同的是,马伯庸在《两京十五日》的最后写了一篇14页篇幅的题为“写在故事旁边”的后记,把写作这本书的所有历史依据都告诉了读者。他在文章里说:“一方面,我希望读者能在故事中体会到乐趣;另一方面,也有必要提醒他们,故事毕竟和正史不同。出于责任感,我必须把两者都呈现出来,由读者自行判断。”
《明史》这样记载朱瞻基的这段行程:“夏四月,以南京地屡震,命往居守。五月庚辰,仁宗不豫,玺书召还。六月辛丑,还至良乡,受遗诏,入宫发丧。”于是,从南京到北京的这15天行程,被马伯庸演绎出了一段紧张刺激、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的悬疑剧。
本来,悬疑小说最忌讳的就是“剧透”。读者知道了最后结果,知道了朱瞻基最终会逃回北京接掌帝位,很难会有兴趣继续阅读。但马伯庸却能独辟蹊径,在事先公布结局的前提下,精心布置情节结构,吸引读者一页一页读下去,让你欲罢不能。这种精心而巧妙的情节布局水平和节奏掌控能力实在非常难得。
从太子宝船被炸先后结识吴定缘、于谦、苏荆溪,到朱卜花、昨叶荷、梁兴甫的连环追捕。从朱卜花疽毒迸发而亡、梁兴甫陷入火海,到瓜州君臣遇险被困水牢。从淮安结识白莲教众,到吴定缘被抓至济南。从朱瞻基、于谦分道扬镳,到靳荣背叛。从君臣再入漕河,到吴定缘潜入皇宫报信劫持龙棺。一直到最后似乎大局已定时,还有吴定缘、苏荆溪身世之谜待解。书的上册以君臣脱险为主调,下册则以吴定缘、苏荆溪身世谜团为核心。几乎每一章都有情节逆转,环环紧扣,密不透风。不知别人的阅读感受如何,反正我是一口气看下去难以停歇,阅读感受酣畅淋漓。这是《两京十五日》值得称道的第一点。好看才是硬道理。
大运河的深度科普
当然,一部好书,仅仅情节紧凑是不够的,还得有些内涵。《两京十五日》的了得之处是借这个惊险刺激的逃亡故事,给读者作了有深度的大运河科普。
朱瞻基历尽艰险逃出南京之后,和他的三个手下商议,15天时间从南京赶到北京,唯有一条路可走:漕路。所谓“漕路”,就是漕运之路,沿着京杭大运河一直北上。于是,后面的故事,就几乎都在这条大运河上展开。所以,这本书也是一本关于大运河的书。
京杭大运河全长2700公里,地跨北京、天津、河北、山东、河南、安徽、江苏、浙江,通达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是中国古代南北交通的大动脉。从春秋末期吴国开凿胥溪、邗沟、黄沟以来,历经秦、汉、魏晋南北朝,一直到隋、唐、宋、元、明、清,京杭大运河已延续2500余年。
中国的水系基本都是东西向的,从西部高原向东流入大海。唯有这条人工开凿的运河贯穿了中国的南方和北方,成为古代中国直至今天的物流大动脉。有一位诗人把大运河比作“心脏搭桥”,通畅了中国的经济血脉。南方的稻米、茶叶、丝绸、瓷器和北方的煤炭、玉米、麦子、高粱源源不断北上、南下,形成了世界罕见的物流奇观,促进了中华民族的繁荣昌盛。
马伯庸巧妙地借用了这个惊险刺激的逃亡故事框架,给读者讲述了京杭大运河的历史和神奇。随着故事的进展,我们看到了长江与运河连接处瓜洲渡的左右行舟,看到了漕运重镇淮安的五坝过闸和清江浦拉纤,看到了山东济宁南旺闸的分水鱼嘴,看到了河北泊头船过阁上闸的奇观。那些中国工匠们利用大自然的力量,鬼斧神工造就的漕运奇迹,一一展现在读者面前,给这个传奇故事设置了独一无二的历史文化背景,读起来津津有味,令人眼界大开。
我出生在杭州,在这个大运河南端的城市生活了60多年,对大运河有着割舍不断的深厚感情。今年年初,我组织了同样以大运河为背景的小说《北上》的分享。而这部《两京十五日》比《北上》更深入地浸润了大运河的文化基因。它不仅讲述了这个发生在大运河上的故事,而且深刻探讨了大运河对于古代中国的意义。
明仁宗朱高炽登基后即宣布要把京城迁回南京,其主要原因是,认为通过漕运维持北京的巨大开支劳民伤财,所以委派太子朱瞻基到南京打前站,为迁都废漕作准备。不料朱瞻基刚到南京就遭遇巨大变故。在逃回北京路上,朱瞻基才真正知道漕运究竟是怎么回事,体味到漕运的利弊和迁都的利弊。经历巨变之后,他意识到,大运河不仅仅只是养活一座京城,而已经对运河两岸和整个中国的经济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轻易的迁都和废漕都不是明智之举。所以,他登基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迁都之议,开创了继“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开元盛世”之后的“仁宣之治”。
人性的无情拷问
文学是“人学”。假如小说只有情节,只有背景,而缺少入木三分让人难以忘怀的人物,那么这种小说也上不了台面。《两京十五日》在这方面就颇有建树,通过有血有肉、栩栩如生的人物,去深入探讨人性中复仇和宽恕的难题。
朱瞻基本是个玩物丧志的太子,在15天的磨难中脱胎换骨,成为明主。于谦依旧是那个“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耿直清官。吴定缘是天生的出色捕快,却困惑于自己的身世,用玩世不恭的外壳来掩饰自己。苏荆溪则是一个聪明无比的女医生,精心策划了一个为“手帕之交”闺蜜复仇的巨大阴谋。
除了这“返京四人组”之外,白莲教教主唐赛儿,护法梁兴甫、昨叶荷,坛主周德文,纤夫首领孔十八,扬州盐商汪极,山东卫指挥使靳荣等,无不各有性格,各有看头。
尤其有意思的是,马伯庸在这些复杂的人物关系中,揉入了对复仇与宽恕的思考,使这些人物不再单薄,而有回味。
吴定缘是明惠帝朱允炆手下的南军将领铁铉之子。铁铉因固守济南,抵抗明成祖朱棣而被杀死。吴定缘被铁府奶娘之女红玉和铁府捕役、后来的应天府总捕头吴不平救下收养。吴定缘因此与明朝皇室有着杀父之仇。
苏荆溪的闺蜜则是被明皇室惨无人道地拉来为明成祖朱棣殉葬的嫔妃王景姝。她的复仇对象也是朱家王朝。
但是,在逃亡途中,吴定缘、苏荆溪却已经和朱瞻基成生死之交。作为朋友,他们可以赤诚相见,生死相依。但作为君臣,他们又有着血海深仇。报仇,还是宽恕,纠缠着他们,到小说结束也无法化解。
恨与爱,是全世界永恒的难题。直到今天,民族和国家的仇恨,依旧在这个世界弥漫。不仅没有化解,甚至有愈来愈甚的趋势。个人之间更是如此,冤冤相报几代未了的故事并不鲜见。《两京十五日》的故事大框架都有历史依据,唯有这个报仇故事是完全虚构的。马伯庸正是用这个虚构故事,来映射人性中深深的恨意,其实非常有现实意义。
人在这个世界上,总有爱,也有恨。当你把仇恨始终埋藏在心中,并且发泄在仇人的后代身上时,这个世界恐怕永远平静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