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食有“灵”

作者：三三

1，

我家的午饭和卫生，一直由钟点工阿姨做。

现在的阿姨，是一个多月前刚换的。之前那个阿姨做的饭，不管什么食材，都一个味儿——没味儿。酸甜苦辣不明显，温度不明显，那些食材的本质，全部被她统一化。

那个阿姨也是刚来没太久，我就想着教一教，看能不能教出来。

后来发现，教也没用，她依然我行我素。发展到后来，我女儿放学回来，餐桌前一坐，吃一口就哭了，哭得快断气：妈妈，能不能换个阿姨，我实在吃不下去啊！

我们也觉得难吃，但是太忙了，换阿姨要花时间，还需要重新磨合。

那段时间，一到吃饭时间，我就头皮发麻，对女儿愧疚。二崽才几个月，我们工作又特别忙，根本腾不出手去给孩子做一顿饭。

最后实在没办法，换成了现在的这个阿姨。

现在的阿姨来家里面试时，啥也不说，先撸起袖子给我们做了一顿饭，这顿饭直接就让她面试过关：烙饼香脆活泼，几个炒菜风格鲜明，汤的情绪愉悦稳定。

就这样，这个阿姨留下来了。

但是，后来才知道，这个阿姨做饭好不好吃，全凭她当天的心情。

有几天她儿子生病，又面临房子到期要搬家，她心里事多，做出来的饭就油腻得很。那几天，每天的汤里都漂着一层厚厚的油，菜里的油能把菜盖住。她心里的烦躁之气，全在菜里，人吃一口，心里不由得也会急。

……

以上是前提。

前段时间，收到了两个来自不同地方的包裹。分别是两个朋友寄来的，一个包裹是辣椒酱，一个包裹是葡萄酒和干蘑菇。干蘑菇的颜色和形状都很漂亮。

我特地选了没有工作的一天来吃这些东西。

早上起来，泡上干蘑菇，准备吃蘑菇炖小鸡儿。因为是朋友寄的菇，所以我要亲自做。

阿姨来上工，嘱咐阿姨做别的菜，蘑菇炖小鸡儿我来做。

我家里人很期待这道菜，一个原因是我现在很少做饭，另一个原因是我们极少吃到野生的蘑菇。大家都期待这野生蘑菇的鲜味儿能让今天的味蕾感受到一些山野之气。

我还特地喊了一个爱吃鸡的朋友来吃饭。

阿姨焖了米饭，炒了一个豇豆一个苋菜。我做了蘑菇炖小鸡儿，凉拌了一个变蛋。

女儿放学回来，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开始吃饭。

我先夹了一块蘑菇吃，嗯……不对劲儿。期待中蘑菇的鲜并没有如约而至，也没有野生蘑菇的自在劲儿。

我打电话给朋友：歪，这菇是野生的吗？

朋友说，不是的，现在野生的不好找。但葡萄酒已经存了10年了，你可以试试。

好吧。

呃……这是一顿平平淡淡的饭。

阿姨今天把苋菜的真实味道做出来了，豇豆的味道稍差。蘑菇炖小鸡儿没有达到预期，吃到嘴里空落落的。我到冰箱取来辣椒酱，想试试辣椒酱拌饭。

这瓶辣椒酱，是青辣椒做的，颜色不浓不淡。闻一闻，淡淡的味道里，有一股子气往上扬，轻悠悠的，不冲不燥。

我舀了一小勺，放在米饭上搅拌均匀，一口吃下去。我的天啊，眼睛都亮了，脑子都清楚了，嘴角都上扬了，心情超级愉悦。

一桌的饭菜，都不如这勺辣椒酱的能量强。一下子就冲开了桌上那些菜带给我的平淡感。

我让朋友也这样吃一下，他把辣椒酱和米饭拌匀，一口下去，慢慢细品，品着品着，他就笑出来了（我这个朋友也不是一般人）。

他跟我们说：这个做辣椒酱的人，心情非常不错，做辣椒酱时，他很期待很愉悦，是谈恋爱的感觉啊。

我一个电话打到朋友那里：歪？你小子谈恋爱了吗？

朋友说，正在追，给你寄的辣椒酱，就是给她做的多了剩下的。

……

上面说这么多，其实想表达的只有一个，就是万物有灵，食物有“气”。但食物之气比人的气弱，人的能量出现问题，这个菜，肯定好不了。

做饭很平常，每天都要做。但能把饭做得好吃的人，一定是个生动的人。食物遇到懂它爱惜它的人，“灵”才不会被浪费。

2，

朋友寄的葡萄酒，是白葡萄酒。

我开了一瓶。

喝第一杯时，我感受到这是长在大棚里，很久都见不到一次太阳的那种葡萄树结的葡萄，酿的酒。

葡萄树很憋屈，只有少数葡萄树，有偶尔的好心情。

长在靠近大棚边缘的葡萄树的心情，比长在大棚中间的葡萄树的心情要好。人类觉得气候合适时，才会把大棚上的塑料膜掀起来。长在大棚边缘的葡萄树，离风和阳光更近一些，这个时候，心情会好一点，和宇宙连接也好一些。

喝第二杯时，我又感受到葡萄树绝望的心情——它们为人类孕育葡萄，每一株结多少串葡萄，葡萄在什么时候成熟、采摘，都由人类控制。长得慢了，把大棚里的温度调高些，撒点儿化肥，长得快了，掐个头，去个叶——葡萄自己，没有生长的自由。

宇宙能量总是在月亮很高、太阳很烈的时候，盘踞在大棚上空，伺机寻找连接点，但总是失败。这些能量和葡萄树之间的连接点，被大棚给挡住了，只有在葡萄树们放风的时候，能量才能从大棚被打开的部分进去一些些。

所以，这葡萄酒，虽然已经养了10年，入口绵厚，口感层次丰富，但一细品它的感情，就不对了。

葡萄树太渴望远方的山了，它想长在山上，它想要在晨起烟岚中醒来，它想在阳光的抚触中舒展枝叶，它想被风抱着，尽情扭动腰肢；夜晚万物安静，葡萄树们渴望面朝月光，在月下说些前朝的故事……

但是，它们被种植在大棚里，没有人在乎它们的情感。它们痛苦，崩溃，绝望，它们想自杀……但因为人类的种植技术，它们连死都死不了。

葡萄成熟后，被人类采摘，酿酒。葡萄是好葡萄，酿酒的环境合适，温度均衡，技术一流。

若干时日后，葡萄酒酿成。人们在惊艳于葡萄酒入口的状态时，可能会讨论一下葡萄是谁种的，酿酒的工艺如何，而不会深究葡萄成长时的心态。

只有少数人类，才能品出葡萄酒愤懑的前世今生。

3，

小的时候，我爸在城里上班，我妈带着我们在乡下生活。事业单位不怎么忙，我爸每周都能回家几天。

那时候，我家有一块自留地，自留地里随便种东西。我家每年都会种花生。

每年的清明前后，我爸会在大洗衣盆里泡花生米，花生米泡发再播种。花生米泡一夜，吸满水分，剥开花生衣，是白白胖胖的花生瓣，掰开，里面已经有小芽芽在萌出。这时候，连盆拿到地里，种花生。

我爸带我到自留地里种花生——我小时候，最喜欢跟着我爸干活儿。我爸做事慢条斯理，不急不躁，能讲故事能唱戏，幽默风趣。

自留地的土，提前翻过，松软得很。我爸把花生米装在一个小提篮里，再把小提篮给我提着。他拿着铁锹，在前面挖起一铁锹土，露出一个坑，我在后面，从提篮里拿出两三粒花生米，丢进坑里，我爸再用锹把土盖上，我再光着脚丫子，在埋着花生的土面上踩几下，把土踩结实。

一个坑，两个坑，三个坑……

花生在落到土地里的一刹那，它就已经开始吸纳土地的能量了。土地的能量聚集在花生的身体里，促成花生苗的生长。夜以继日，长成另外的种子。

一垄花生种到头儿，回头望去，满目是我歪歪扭扭的脚印。脚印下面是泥土和花生，上面是阳光和空气。

那时候我就知道，被人类抚摸过的种子和土地，会产生一种奇特的能量。这样的土地长出来的粮食，吃下去是可以治病的。

自然状态下成熟的花生，胃酸时嚼几粒，能治胃酸，养胃极好。冬天手上皲裂，把花生嚼碎成浆，混合着唾液的花生浆涂抹在皲裂的位置，可以帮助愈合伤口。花生润肺效果很好，花生衣补血……

当人类敬畏土地，土地便会实现人类的梦想。

种花生这事儿，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七八年，那一铁锹挖下去，挖多少土，坑有多深，我都记不清了。但是，偶尔午夜梦回，我还能体会到脚丫子踩在松软泥土上的感觉。

每年种花生时，我爸都会讲一个故事：一个老农种韭菜。

在过去，春天种上几畦韭菜，夏天就可以割韭菜来卖钱。韭菜是很神奇的蔬菜，前面割后面长，生生不息。

韭菜喜欢温暖。种韭菜前，老农会把种子放在胸口捂很长时间，一边捂，一边在心里想：韭菜啊，拜托你一定要好好长，你长得好，我才能有收入；有了收入，我就能给我娃娃交学费。

韭菜种子在老农胸口捂了好几天，要下地种了。老农不敢站着，怕离地面太高摔着韭菜种子，就半蹲在地上种。一边种一边说：辛苦你们了，一定要好好长。

后来，他的这片韭菜，长得特别好，味道浓郁，口感鲜嫩。每天村里都有不少人家来买他的韭菜。人们吃韭菜的时候，就会说：那个某某家的韭菜和别家的韭菜味道不一样，他家的那块土地好啊！

人是这世间灵性最高的生物。当人以虔诚的心去对待土地，相信风调雨顺的背后有神灵护佑，那么，那些被人类从土地采摘回来的种子，就有了灵性，就有了与宇宙能量的连接。

植物的种子和人类的宝宝一样，需要理解，需要爱，需要抚摸。

那时候的粮食好吃，和人类抚摸过种子有关，和人类亲吻过土地有关。

现在城市的人们，很难吃到味道浓郁的蔬菜水果，这都是因为，种植的人们，与种子、与土地，失去连接的缘故。

《飘》这本书，给我印象最深的，并不是郝思嘉和巴特勒船长的爱情，而是塔拉庄园里，郝思嘉的父亲——杰拉尔德，对土地的理解。

这位塔拉庄园的主人说：土地是世界上唯一最值钱的东西，是唯一值得你付出劳动，进行战斗的东西。对于爱尔兰人来说，他们居住的土地，就像他们的母亲一样。

有时候我想，什么时候能回到家乡，住到我生长的那个院子里，做一个快乐的乡村小农？

当我种黄豆时，一定要亲手抚摸所有的黄豆；当我种南瓜时，我会把南瓜种子捧在手心，甚至在嘴里含一会儿；当我种棉花时，我会把棉花种子放在被窝里，搂着睡几晚……

当这些种子知道了我的心意，便会认真长出我想要的东西。

我们离开土地太久了。现在，我们应该慎重想一想，什么时候能与土地连接一下，感受一下土地淳厚的能量。

那能量，能使你破碎的身心，愈合。

4，

我最近要做一些小零食，泡了黑豆、花生、桑葚、黑芝麻之类的粮食。有八九个碗，就放在我的电脑桌旁边。我写一会儿就去看看它们，看一眼，就心生欢喜。

这些粮食，全是我亲自去选的，产地，状态，都要考虑在内。

泡好后要搭配中药，九蒸九晒，最后做成好吃的小丸子，当零食吃。

随手拍一张照片，看它们的气，清正淳厚，很灵的。

这样的食材做出来的食物，最养身心了。

好了，这期我写了“食有灵”，下期还会写“物有灵”，亲爱的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