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旦大王筱翠花(二)为糊口弟兄双双进梨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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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淑兰)

京城鸣盛和,是一个兼有梆子、皮黄的科班,班主叫郭际湘,艺名水仙花,是彼时颇有名的演员。他身兼花旦、刀马旦、武旦于一身,是位真正的文武昆乱不挡的艺术家和教育家。他给绍卿起艺名“盛琴”,哥俩同师兄李鸣玉、张鸣方、刘鸣福(刘砚芳)等一块儿练功,同时学唱昆曲曲牌。待初步掌握了拿顶、下腰、踢腿、飞脚、旋子等基本功后就开始分行了。先生们仔细观察他们练功,根据不同的条件来确定谁该学哪一行。

某日,绍卿与哥哥一同被师父叫去谈话,哥俩毕恭毕敬地站在先生面前。郭际湘用他那双传神的眼睛,先是扫了他们兄弟一眼,然后将目光落在了绍卿身上,很严肃地对他说:

“你以后就学青衣、花旦。”

绍卿不解其意,当即一愣,一双黑乎乎的大眼晴呆呆地望着先生。

“就是学唱小姑娘的戏”,郭际湘还以为绍卿不懂得什么是青衣花旦,便随口解释。

此时的绍卿感到十分的委曲和羞耻,小脸涨得通红,头垂得很低,心想我一个男孩子怎么能去学那忸忸怩怩的小姑娘呢?

“你身体单薄,平时又不爱说话,还常哭鼻子,说明你性格脆弱,接近青衣花旦。不像你哥哥永利身材魁梧,声音洪亮,所以让他去学花脸⋯⋯”师父见绍卿默不作声,就继续向他解释。

绍卿不是不懂师父的话,而是觉得心里委屈:师父的决定与自己的愿望背道而驰。因为他喜欢武松、石秀、黄天霸这类英俊的人物,一心想学武生。但此时师父却让学青衣花旦,心里不乐意,嘴里还不敢说半个“不”字。鼻子一酸,不禁淌下了两行热泪。一哭出声,就挨了师父的打,只好违心地接受下

来。

绍卿由教皮黄的老师陈晓云以《二进宫》开蒙,继之是《战蒲关》和《南天门》,都是以唱为主的青衣戏,给他打下了瓷实的唱功基础。要说他日后成为名噪京都的花旦大王,首先要归功于郭际湘这位伯乐。

某日,陈先生正给绍卿说戏,郭际湘悄悄地坐在一旁看了好一阵子,然后对陈晓云说:“这孩子的两只眼睛挺灵的,会说话。我看让他学花旦更合适,改花旦吧。”

慧眼识才的师父一言九鼎,一句话使于连泉这位天才花旦归了正行。

第一位教他花旦的老师姓张,艺名千日红。这位先生是唱秦腔老生的,但他对老旦、彩旦、花旦戏均能演能教,肚子里很宽敞。张先生教徒极为严格,循规蹈矩毫厘无差。他教绍卿练花旦的各种功法,如腰腿、把子、眼神、手法、跷功等都一丝不苟。尤其是练习跷功,那是最为艰苦的。老师专拣最冷与最热的天气让他练跷功。在滴水成冰的三九天,西北风像刀子一样直刺人的筋骨,千日红在院子里放一张长板凳,凳子上再立着放两块砖;给绍卿做了两只特制的木跷(像三寸金莲一样的假脚),用白布条紧紧地捆绑在双脚上,老师抱着他站到板凳上面的砖头上,全身的重量全靠大脚趾支撑着;然后头顶一块木板,木板上再放上一碗水,两条腿肚上再绑上竹签,整个身子笔直不能动。一动,不但头顶木板上的那碗水会掉下来,而且稍弯一下膝,那锋利的竹签就会刺进小腿弯处。每天起床即练,这叫“耗跷”。耗跷以点燃的香为时间标准,从开始的一寸长,直练到二尺长。绍卿的手和脚全冻僵了,好不容易盼到结束,从砖上下来,但等待他的是一顿好打。先生手持木棍在后面打,绍卿在前面挣扎着跑,直到大汗淋漓,才能收功。为什么要这么边打边跑呢?目地在于松开筋骨,否则人就残废了。

千日红采取如此方法教徒,是为了培养弟子的意志品质。把最复杂的技术放到最恶劣的环境中加以锤炼,等到了条件好的环境中去使用,就会得心应手。“台上若用'六分功’,平时要练'十二分’”,“功夫装在兜里,才叫有本事”,这是千日红的教徒原则。

小绍卿还不能理解老师的好心所在,心中只有怨恨,除此还有一个信念:要成好角儿,要挣钱养家。所以,无论吃什么苦都能忍着。练“眼功”是最需要毅力的,千日红总是把眼功放到晚上来练。经过一天的学习,绍卿已是又困又乏,眼睛根本睁不开了,而就在这个时辰,老师却点燃香线在黑夜中晃动,火点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绍卿睁大了眼睛,上下左右紧紧追随,快慢徐疾地转动。眼皮不能动,眉毛不能动,脸上的肌肉和头部均不能动,只有眼珠追着火点旋转,时间久了,酸楚的眼眶淌出了泪水,但他强睁着双眼坚持练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三、四个月后,他的眼眶不酸了,也不流泪了,眼珠也开始灵活了。他心中暗自庆幸:祖师爷赏给我戏饭了!

绍卿在长期艰苦的练功过程中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触类旁通。他觉得所有功夫都一个特点,只有反复锤炼,才能持久,用起来才能轻松自如;如果不能持之以恒,断断续续,用时还得从头练,重新受罪。他悟出这个理后,不再怨恨老师,而是主动地去练了。

千日红教绍卿的笫一出秦腔戏是《捡柴》,后又教了《梅绛雪》、《杀狗》、《紫霞宫》等。从练气口到练“十三叹”,立音、白口、喷口、耍手帕、耍辫穗等等,均按先生所教尺寸循规蹈矩,所练出来的身段玲珑委婉、轻盈潇洒,练出的字音声韵纯正悦耳。绍卿虽然在鸣盛和吃尽苦头,但却给他打下了京、昆、梆各类花旦的扎实基础。那时,小科班经常要借台演戏,绍卿只要一上台听到观众的掌声,练功时所受的一切苦,便化为乌有了。

小绍卿一露演,便受到观众的喜欢。时有“一得轩主”在《立言画刊》上撰文:“绍卿,学名桂森,九岁因家累辍学,入鸣盛和科班时光绪三十四年五月也,学秦腔花旦,艺名盛琴,班主名旦水仙花(郭际湘)见而异之,颇加青眼。翌年以十岁旦名出台奏技,聆者感以神童目之,头角峥嵘,皆知其必非池中物也,嗣以'小牡丹花’名历演北京吉祥、丹桂诸园,名声顿噪,一时九城顾曲周郎,咸以十三旦(侯俊山)后无第二人称之⋯⋯”

鸣盛和科班终因经费短缺而报散,所有学生的家长都要回了关书,而郭际湘唯独没有将文契还给于海泉。郭际湘对于海泉说:“我看这孩子很灵,是个角的料,眼下科班报散了,我想带着他去上海,让他拜在我的名下,不知你愿不愿意?”

于海泉不懂梨园行的规矩,他不知道郭老板能主动收徒这是天赐机缘,竟以家庭实在贫困,要指望孩子出台唱戏挣钱养家而婉拒。识才的郭际湘一跺脚冲着绍卿说:“孩子,你没那么大的造化呀!”说罢便当场将关书烧毁。

绍卿虽然未能拜在郭际湘名下,但他还多次得以向先生请教,有几出戏还得实授,如《贵妃醉酒》,戏中很多地方走郭先生的路子。后来当绍卿艺事渐成,郭际湘见了他还感慨地说:“当初你父亲是外行,不懂得咱们这行里的事

儿,你要是那会儿跟了我,一定比现在还要出息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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