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四吕:啼笑世事,被子孙盗了墓的“考古”先祖 | 一墓一往事
本文作者: 春梅狐狸
在知乎看到一个问题《“爵”到底是不是饮酒器?》,就想起这个家族墓来了。因为我们在博物馆看到许多生僻的青铜器名称,如觚、爵、斝、鬲等等,这些名字其实并不是现在的考古学家给取的,而是“凡传世古礼器之名皆宋人所定也”(王国维),也就是那些热衷于金石学的文人士大夫,比如李清照的老公赵明诚就是宋代著名的金石学家。
这些金石学家主要针对青铜器、石刻等进行收集整理,并且研究著书。比如赵明诚有《金石录》,金石学这个名字也始于此。而本文里要提到的蓝田吕氏家族的吕大临,则著有《考古图》,也就是后来“考古”这个名字的由来。
△ 考古图,网络
《考古图》是一部金文著录,全书共十卷,成书于元祐七年(1092年),比较系统地著录了当时宫廷和私家收藏的古代铜器、玉器。卷一至卷六为鼎、鬲、簋、爵等商周器,今本(下同)目列二百三十八器,实收一百四十三器(包括数量较多的同铭器)。卷七为钟、磐等乐器。目列十器,实收十五器。卷八为玉器。——百度百科
不过要特别之处的是,尽管很多地方提到“金石学是中国考古学的前身”,但实际上它们之间是没有任何历史传承关系的,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更是完全不同。金石学作为中国历史很悠久但实际上在纯科学上的发展进度不怎么喜人的一门学问,对于中国考古的影响力还是有的。
但在没有考古学的时代,古物的来源基本就是盗墓,只不过在古代盗墓真的是有合法的而已。宋代金石学的昌盛也的的确确助长了当时的盗墓风气,只不过我们不能用现在的古墓葬遗址保护的意识去要求古人。比如在很多宋代金石学家眼里,研究这些青铜礼器可以恢复礼制,巩固政治秩序,这些现代人眼里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也没几个人参观青铜器文物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不过我真的见过一些新儒教徒会这个觉得)。
圣人制器尚象,载道垂戒,寓不传之妙于器用之间,以遗后人,使宏识之士,即器以求象,即象以求意,心悟目击命物之旨,晓礼乐法,而不说之秘,朝夕鉴观,罔有逸德,此唐虞画衣冠以为记,而能使民不犯于有司,岂徒眩美贪玩,为悦目之具哉。——李公麟
在这方面,吕大临的观点就跟他的书名《考古图》一样,更有一层实证的意味。所以他的观点也最受后世的金石学家、古器物学家的推崇。
于士大夫之家所阅多矣。每得传摹图写,浸盈卷轴,尚病家启未能深考暇日.论次成书,非敢以器为玩也。观其器,诵其言,形容仿佛,以追三代之遗风,如见其人矣。以意逆之,或探其制作之原,以辅经传之阙亡,正诸儒之谬误,天下后世之君子有意于古者,亦将有考焉。——吕大临
但不论吕大临所持观点如此,与他同时代的人相比是否更具有进步性,他依然难逃“猎犬终须山上丧,将军难免阵前亡”的命运。2005年冬天,蓝田吕氏家族墓被盗,盗墓贼还不是别人,是吕家后人——真·自掘祖坟·不肖子孙!
△ 盗墓罪犯及被盗文物
事发于2006年初西安破获的一起特大盗墓案,收缴的文物里有西周青铜器、汉代铜熏炉,以及数量众多、异常精美的北宋瓷器。这些年代跨度极大的文物竟然出自于同一处墓葬,那就意味着有北宋年间的贵族墓被盗,且贵族趣味高雅,当时考古学家知道到被盗墓葬的方位在蓝田,第一时间就想到:难道是吕氏家族墓被盗了?
△ 吕氏家族墓被盗品
△ 吕氏家族墓出土的西周青铜鼎
蓝田吕氏家族在北宋历史上赫赫有名,其中有六兄弟里的五个都曾及第,四人在《宋史》有传记,这成材率简直太高了。这四个在宋史有传的便是“蓝田四吕”,而前面提到的吕大临是“四吕”里最小的那个(但不是兄弟里最小的那个,最小的是吕大观,拒绝入仕,未及第,逝世时年仅29岁),果然拿到这种风雅剧本的往往是弟弟。
其中一位吕大防官至宰相,可惜被贬流放,最后客死他乡。考古队最终在家族墓中发现了一座从位置上可以判断为吕大防的墓葬,然而里面“没有发现任何葬具、葬品和使用痕迹”,印证他最终尸骨未能落叶归根的悲惨结局。
作为金石学家的墓葬,另外也有特别之处。吕氏家族墓葬一共清理出20座成人墓葬、9座婴幼儿墓葬,其中有3座墓葬在墓室上设置了空穴,从排列看,应该都是吕大临的兄弟。由于有空穴,所以墓葬深度也比墓地中其他墓葬更深,可见这一代兄弟由于自己的金石爱好(前面说了金石来源大多是盗墓)对防盗拥有超过旁人的意识。作为名门望族,他们却不用砖券,故意是以土坯建造将墓葬做得简陋。这些应该都是针对他们所熟悉的盗墓手段而专门设计的。
但是日防夜防,最难防的还是家贼,考古队发现一座设计有两个空穴却早年被盗的墓,这座墓竟然挖了15米多才到墓室,最终清理随葬器物确定墓主竟然是吕大临。
△ 吕大临墓透视示意图
有意思的是,那件推定墓主身份的文物是一件“敦”,是当时根据青铜礼器仿制的。而这种宋时仿古的器型,在吕氏家族墓中还有很多。
△ 推定吕大临墓主身份的仿古石敦
△ 吕氏家族墓被盗品
△ 青釉瓦棱簋
△ 出自《考古图》
宋人模仿他们眼中的“古人”而仿制的器物,当他们自己成为“古人”以后,反而我们辨识他们的线索。两代“考古”人,因此而交汇,真不愧吕大临所言“如见其人矣”。
此墓中出土了极为精美的宋代瓷器,却未被当时的盗墓贼看中带走,从而判断盗墓发生的年代很早。由于这次盗墓的存在,吕大临墓也是大字辈兄弟里最后一个推定的。“考古”先祖竟然通过这样的方式和后世"考古"学者见面,也同样令人感叹啊!
△ 发掘相册
△ 吕氏家族墓出土瓷器
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蓝田吕氏家族的荣光其实也并没有延续太久。
这处家族墓地里总共梳理出吕氏五代人,其中赫赫有名的“蓝田四吕”所在的大字辈是第三代,也是最为显赫的一代人。吕通应该是这支吕氏家族迁到蓝田后的第一代,37岁亡,所以成就并不高,但他生了两个儿子,次子吕蕡便是“蓝田四吕”的父亲。吕蕡入仕时已经43岁了,之前的时间都在“居乡以道义教育子弟后进”,这恐怕便是他儿子成材率如此之高的原因。“四吕”里吕大防的仕途最高,封汲国公,在党政中被贬,吕大临的仕途最弱,但他的学术成就最高。然而“四吕”之后尽管还有人入仕,但再未出过显赫的人物,更不入正史的记载,家族的荣光未能延续。
△ 吕氏家族墓辈分排序
△ 吕大圭墓
从目前梳理的吕氏家族墓中,确切的第五代恐怕只有吕嫣一人。吕嫣字倩容,是吕大防的嫡长子吕景山的四女儿,逝世时只有22岁。她的墓志铭是父亲写的,里面夸她“其为人明慧,异于常童,凡女工、儒释、音乐之事无不洞晓,孝友婉娩尽得家人之欢心,而汲公秦国尤钟爱焉”。吕大防被贬时,可能就带着她在身边,而后吕大防逝世,她也陪同父亲扶灵还乡。她许过人家,但最终没嫁成,最终死于“足弱之疾”。家人怜爱她,将她葬在祖父吕大防衣冠冢之侧。可文献资料里提到吕景山应该还有“肈修”“世修”两个儿子,其他第四代山字辈也有后人,但却没有看到,未能归藏祖坟的原因有可能,可能是战乱避难,也可能是家族没落。
总之,在“蓝田四吕”短暂的辉煌之后,这个家族迅速地淹没了,直到后世的不肖子孙前来盗墓……留给世人一片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