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三“场”随水东流
遗老遗少,倚老卖老,或许为人所不屑。然而老是一种人生经历,也是一种人生资源。当然老若不痴,才能不为人嫌:而且老尚能饭,方可老有所为。
作为儿时生活于上世纪50年代的老者,我的生活轨迹却是现在多数绍兴人所没有经历过的。尽管少小离乡,年代久远,旧梦依稀,往事迷离,但脑后依旧存放着一些小城的陈年古董。想起的其中一件就是三“场”——斗鸡场,大教场(绍兴音为驼高场),新市场。
在越城区人民中路的华润万家超市,后面的一条小巷子,老绍兴把那一带叫做斗鸡场。听说在1991年春旧城改造时,斗鸡场原有30多户人家被安置到了辕门新村。现在的斗鸡场区域属于塔山街道百草园社区,特指人民路连接东街的南北小巷、斗鸡场商业中心5号楼内外、斗鸡场5号院和人民路173号。
不要小觑斗鸡场,它却是一个有年头有故事的地方,它的来历可以追溯到宋明年间。关于斗鸡场的传说很多,其中之一说:南宋端平三年(1236年),一家徐姓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取名龙佛。徐龙佛不从家教,是个小混混,但却有一个特异功能:夹在他腋下的鸡蛋居然能孵出了一只白色小鸡,而且此鸡长大后特别生猛,斗遍绍兴无敌手。后来其父给他谋了个大概是牢头的职务,不期他竟然浪子回头,成了邻里称赞的懂事孝子。在他英年早逝之后,被宋度宗封为了神,加封“白衣顶圣”称号。徐渭在其《徐相公碑》开篇中说:“神姓徐,名龙佛……卵兮伏兮,雌所职兮,拾且腋兮,倮代羽以翼兮,孰思其故而能得兮。”
绍兴后人纪念徐龙佛,并非是斗鸡故事,而是因为他如同三国时期的周处除三害,为人民做了好事。据说明弘治初年,绍兴人沈润在晚上的鬼火闪烁中行舟,丢失了浆,生命垂危,幸被徐龙佛所救而划船回家。另一乡人王世威遇到老虎,也因徐龙佛显灵赶走老虎。为此有人给他刻碑纪念,并请徐渭写了这一篇《徐相公碑》。徐渭在文中说道:“天顺成化间,再拓其居于故所称学西斗鸡场场所。”
另有传闻说:明朝一位徐姓老汉,家境贫困却酷爱养鸡。一年琉球国使者带来一只体大而凶狠的公鸡,愿与京城的鸡比个高低。不料这只琉球鸡每斗必胜,琉球国使者以为中原国内再也没有公鸡与之较量。但后来他听说绍兴的越鸡十分了得,于是想到绍兴来“会会高手”。使者十分自信和自傲,而徐老汉也不服气,决定去会会这只趾高气扬的琉球鸡。在如约斗鸡那天,斗鸡场上人山人海,绍兴万人空巷,所有人都前去观看这场决一胜负的大赛。斗鸡开始,只见徐老汉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的小公鸡放入场内,琉球鸡当即凶狠地向它扑来,小公鸡见势轻轻一跳,就跳到了琉球鸡的背上,琉球鸡见啄了个空,迅速扭头回啄。不料小公鸡早有准备,趁琉球鸡回头之际,对准它的眼睛狠狠啄了两下,琉球鸡顿时乱跳哀鸣,拖着翅膀败下阵来。因为绍兴斗鸡场为乡争气为国扬威,皇帝嘉奖了徐老汉和他的小公鸡,绍兴也永久留下了斗鸡场这一地名。
斗鸡场还有一个插曲,这里曾经是晚清的一个幼儿园——斗鸡场幼稚园。幼儿园过去叫蒙养院、幼稚园,是晚清时期的蒙养院附设在育婴堂等慈善机构。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法国天主教会在八字桥教堂设仁慈堂招收教徒子女兼收弃婴,这是见诸于文字记载的绍兴最早的幼儿园。
关于大教场,据《中国清代营房史》记载:“浙江教场历史悠久,设置普遍,可追溯到晋代。到清代,嘉兴、绍兴、衢州、处州等四府所属全部33州县均有设置。”而万历《绍兴府志》的详细记载是:“自晋以来,初设教场于五云门外,唐迁城西迎恩门外。宋以越州为帅府,设大、小教场二所,小教场在卧龙山上,大教场元时在稽山门内。明洪武初,迁于府署西南常禧门内,有演武堂、将台等”。
我记忆中的大教场,是当时举行重大集会和群众性活动的地方,因为这边的场地足够大,而且四周没有围墙。主要的集会活动一是“公判大会”一般一年一次,有时会有两次。在公判前几天,会对“犯罪分子”先游街示众,大卡车沿大街(解放路)开一圈。逢有死刑的,就押赴九里或“横宾岭”。有胆大者会事先赶过去等候,以观摩“执行”现场。
而对少时的我来说,并没有参加过这类公判大会,然而却多次到大教场观看或参加绍兴市运动会。最早的绍兴专区人民体育大会,于1951年5月在大校场举行。竞赛分普通组、初中组、女子组,表演分中学组、小学组、普通组、机关军警组。绍兴县、上虞、嵊县、新昌、诸暨和萧山参赛的运动员及工作人员共1050人。比赛项目有田径、篮球、排球、乒乓球、网球、拔河、负重接力,表演项目有体操、武术和技巧。不过包括绍兴各县的专区运动大会在1976年前再无举行过,但绍兴市(包括绍兴县)以及中学生运动会却是每年或隔年举行一次。
运动会会对于学校和参加比赛的师生来说,都是一件盛事。记得我曾代表一初(今不存)和二中(今稽中),两度参加过中学生运动会的八百米比赛,但两次均名落孙山。而我的同学王代渭、董鹏春等曾分别代表一中和二中参加过多次市及中学生运动会,取得优秀成绩。后来成为浙江男篮主力队员和浙江女篮主教练的同学钱锭,则在1958年作为二中代表参加的市运会中,以47米的标枪投掷优秀成绩荣获金牌,并打破市纪录。更“伟大”的是在1955年代表一中参加市运会比赛的我二哥谢善骧,一举荣获一百米短跑、标枪投掷和三级跳远三项冠军,而且三级跳远破了浙江省纪录。他又是一中参加四百米接力赛和一千六百米接力赛的成员之一,该两项比赛一并夺冠,因此他成了绝无仅有的五枚金牌获得者,其成绩甚至在《浙江日报》上得到报道。
说到市运会不禁想起一件趣事。一次市教工运动会后,参加完比赛的英语老师马竞,在我们课间休息时来到教室,向大家眉飞色舞地介绍大会盛况,并声称自己第一次代表一初参加了教工组的比赛。
“你参加什么项目?”学生们不大相信这位戴着眼镜的先生也会参赛。
“我参加了三千米长跑!”他自负地笑着回答。
“啊!”学生们大为惊讶“那你得了名次没有?”
“我得了第二名,银牌!”回答令人难以置信,大家不由得瞠目咂舌。
“不过参赛人数只有两个人,最后我是走到终点的。”
谜底终于戳穿,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大教场原址在越城区府山街道常禧门(俗称旱偏门)内,上世纪90年代初,大教场被拆除,改建成“银都花园”小区。“驼高场”是我们从小就叫惯的地名,但以普通话写成文字似乎引起绍兴人的为难,因此在路牌和公交车站站名上,出现了“大教场”和“大校场”两个地名。经过一番讨论和经文史专家指正,一致的共识应当以“大教场”为准,而且也与乡音“驼高场”相配——只有“教”才能念“高”,“校”却不能。
在三“场”中,新市场不仅是小字辈,而且在世时间不长。新市场的问世可能与建国初的物质交流大会有关。物资交流会是一种特殊形式的集市贸易,参与交易的有本地和来自邻县以至于外省的,称得上商贾云集。交易的货品主要是农业生产用具、家具、衣帽、服装鞋袜等用品。广大群众总是把一年所需的主要生产用具和生活用品的购置,寄希望于物资交流会,并形成风俗习惯,因此成交额也特别大。绍兴城乡物资交流会起于1949年10月,旨在稳定市场,活跃城乡商品交换,利用传统庙会形式、场地和会期,组织货源。1952年,政府采取扩大批零差价,取消对私商各种不必要的限制,让出部分市场以及组织物资交流等形式,沟通城乡渠道,促进市场繁荣。
新市场本来是东街路开元寺(后改为市人民医院)路南的一片空地。在我记忆中一次物质交流大会后,一家家商铺并未拆除,而且加以改造为一间间平房,一下子建成五条马路,形成了类似现在小商品市场的格局。其实马路都是石板路铺成,名称名不副实。各家小商铺以茶馆、炒货店和小吃为主,也销售各类日用百货,衣物鞋袜、针头线脑等,很受市民欢迎。
1950年的一个夜晚,位于花巷(现北后街)的觉民舞台起火,整个剧院化为灰烬,熊熊大火使我至今记忆犹新。觉民舞台的消失使众多戏迷无戏可看,于是当新市场建成以后,在四条马路的终点建起了四所戏院,其中大马路终点是复兴戏院,它的旁边有一个大光明戏院。复兴戏院多演越剧,有时也演紹剧,主要由筱昌顺、六龄童、七龄童等组成的同春绍剧团演出。大光明剧院主要由易风绍剧团演出。四马路上还有一个常演武林班(杭剧)的越华戏院,和一个主要由汪筱奎、十三龄童的新民绍剧团演出的民新戏院。
后来在新市场后面造起新的绍兴剧院,代替原先的复兴剧院,门面由朝北改朝南。有了这一座新型的剧院后,其他的剧院纷纷迁移。原先的民新戏院迁到大江桥,文革中改名东风剧院,以放电影为主,文革后改名孓民电影院。越华剧院迁到东双桥边,改名胜利剧院,但由于邻近出现了一家规模庞大的绍兴钢铁厂,厂内建有放映电影和演戏的大礼堂,抢去了大部分胜利剧院的观众,最终因生意萧条而关闭,原址变成了东街菜市场。
应运而生的新市场在50年代末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后来在它的旧址上修建了中国电信大楼。电信局门口的那条马路,就是当年五条马路中的那条四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