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物语 | 风水轮流转:隔锅饭与小饭,淡出了村里人家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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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锅饭香

咱们皖北人常说,隔锅饭香。也有人说,这是“贱”,邻家的隔锅饭,不过都是一样油盐炒的,一样柴火烧的,怎么就香了?

以我曾经的切实体验,隔锅饭就是香。

记得还是十来岁不到的时候吧。有一年冬天,我早上一起来,就往隔两户人家的姑奶家跑。不是贪玩,心里其实是惦记着姑奶家烀的红芋呢。那时,红芋还是农村的主食。秋冬季的早晨,家家户户都要烀一大锅红芋。小些的,整了烀;大些的,菜刀剁成“红芋骨碌”。烀的时间长些,小红芋就稀乎得多,好吃。如果烀的时间不够,尽管也烀熟了,但里面容易“白咕眼”。这样的红芋吃起来,口感要差池不少。

为啥要在早晨烀一大锅红芋呢?那也是图省事,“人畜共吃”。人都拣稀乎的吃,剩下的喂猪。农家养猪,也跟人一样,一日三餐,一顿都不能少。在一个大的猪食盆里,兑上水,拨拉班盆烀熟的红芋,用手搦碎了,再搅拌些麦麸子、米油子糠,或者干脆就是红芋叶子糠,就成。

那姑奶家的红芋,我可能吃了有一阵,该有是十天半个月的样子。有一回“东窗事发”,挨了爹妈好一顿训斥和数落,好像就差没打屁股了。我脸皮子薄,生怕小伙伴们喊我“好吃嘴”——那时,在一块玩的同龄人,动辄就喊某人:“好吃嘴,猫抓嘴;抓的稀巴烂,看你咋吃饭”,甚至都当成唱了。好在我是在早上,时间也不长,没人“唱”我的这一段不光彩。

打那以后,我暗暗发誓,再也不去别人家吃东西了。但我还是觉得,姑奶家的红芋好吃一些,香甜一些。不然,怎么会一次次地吃甜嘴了呢?

前不久,我从网上看到一篇有关隔锅饭的文章。它说隔锅饭香,是有相当道理的:自家饭吃久了,人的味蕾也几乎麻木了。偶尔尝一下隔锅饭,油盐的分量,烧饭的火候都不同,从而激发了味蕾的兴奋点。看到这里,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回忆。我似乎觉得,那一顿训,挨的真冤枉——不是我“贱”,“贱”的是人的味蕾啊。

小饭

饭有大小之分。大的叫大餐,想来该是如今星级酒店的席面。小的呢,当然就是小饭。

小饭之小,在于样少,量小。通常只有一两样。皖北人常说的“七碟子八碗”,那是招待贵重客人才有的场面。而且每一样,只有很小的量。用普通人家的饭碗衡量,恐只半碗、小半碗的样子。因此,吃小饭的人,十有八九都有“到嘴不到心”的感觉。也有人说,那叫“不够塞牙缝”。总之,小饭不管饱。

过去的皖北乡村,吃得上小饭的人,首推上了年纪的人,而且他们的身体还不好,很多都是“病歪歪”“药篓子”。家庭主妇隔三岔五打个鸡蛋,烩碗肉汤,给这样的老辈开小灶。这就是小饭了。而且还得背着未成年的孩子。想像一下,老辈人吃着小饭,旁边的孩子眼巴眼望地瞅着,甚至馋得流口水,该是个啥滋味?

其实,那时的小饭,简单得很。原材料不过自家的鸡蛋,或者附近沟塘里的小鱼儿,或者街集上买十根八根油条。油盐多放一些,口味好一些,就是所谓小饭了。它跟今天稀松平常的整鸡整鱼,没法比的。

也有不在少数的人家,孩子多,负担重,一大家子的生计,都压在“劳动力”——特指一户人家的男主人——一个人身上了。彼时的农家活,劳动强度大;农忙时时间又紧。一个字,就是累。但又不能累垮了身体呀。于是,有心的女主人,会偷偷摸摸地给自家的“劳动力”做小饭。尤其是午秋忙季,天天都少不了一顿小饭。

记得我大伯,三四十岁的时候,是常吃小饭的。他四个孩子,一儿三女。女儿哪能干得了重活?大伯肩上的活就重。拉架车子,不装一两千斤不算完。大娘心疼他,常在背地里,做顿小饭给大伯加餐,补充营养。如今,已九十多岁高龄的大伯,提起他吃小饭的事来,总是说,那时候的活多重?不吃几口小饭,根本挺不过来。

真是风水轮流转。一点不假。农业机械化的浪潮,滚滚而来。皖北乡村的农人,早就从繁重的农家活中,抽身而出了。与此同时,人们的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不论是给“药篓子”吃的小饭,还是给“劳动力”做的小饭,也随之撤出了农家的灶台和饭桌,也淡出了皖北农家人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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