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轨,与她毁容无关

1,
一巴掌,两巴掌,三巴掌......
李光明的两颊指痕毕现,红得仿佛醉了酒。整个人也确实如同醉酒,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岿然不动地护着身后的小情人,任凭妻子掌心的疾风劲雨挥洒在自己脸上。
他越是这样,黄英越是愤怒,下手已不是普通的耳光,而是她满心的怨恨不甘,没完没了,无休无止。
渐渐地,小情人看不下去了,尽管人依旧躲在男人的屏障后,樱桃小嘴却是一张一合夹枪带棒:你打够了没!怎么会有你这么狠心的女人,长得丑,心也丑!怪不得他会讨厌你,你看看你这张脸,要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哪个男人下得了口......
“闭嘴!”
小情人唇齿微张,惊讶得半天合不上。因为,呵斥她止住的,竟然是面前用身体保护她的男人。两人在一起数月,正是新鲜劲上,处处浓情蜜意,男人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对她说过。就连幽会被妻子找上门来,他也是第一时间挡在她身前。
现在,竟然因为她骂那女人丑,就这般变了脸色。
在小三的错愕中,黄英反而停下巴掌,放肆地笑出声来。她笑得异常狰狞,配上半脸烫疤,一时诡谲极了。笑得眼角依稀闪现泪花,她忽然抬起手,指着李光明对小三说:“你问问他,我这脸是怎么弄的?”
小三本就被她的笑容吓得惊魂未定,整个人呆呆的,顺着她的话自然而然地问身前的男人:“怎么弄的?”
男人捏紧了拳头,微微垂下头,一言不发。然而额头上闪烁的青筋,暴露了他崩溃的内心。
黄英笑得更恣意了,仿佛抓住丈夫和情人幽会是天下最有趣的事。
尖利的笑声在房间内回荡,小三的目光在这对夫妻身上来来回回,不禁寒意四起,飞快地抓起床上的挎包,落荒而逃。
没有人追她。
随着关门声响起,宾馆房间只剩下李光明和黄英。
说来好笑,结婚十二年,这对夫妻从来没有一起住过宾馆。现在第一次于此地共处一室,竟是因为一方的背叛。
小三走后,李光明终于敢抬头看着妻子。
她的脸上涂抹了粉底,被泪水一冲,露出黯黄灰败的底色。半面烫疤新添泪痕,更是交错纵横,惨不忍睹。这种情况,换谁都会下意识挪开眼。
可他偏偏盯着那半边脸,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底晦暗不明。
如果是从前,黄英一定会避开不给他瞧。她总是如此,既希望他时时惦记着她的脸,又不愿他多看一分。
而现在,她毫不躲避,任由他的视线如利刃般凌迟自己。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刚刚逃走的面孔,青春,秾丽,没有瑕疵,宛如枝头盛开的花朵。心里愈发酸涩,忍不住讥讽道:“是不是发现,跟你的小情人相比,我就是个残花败柳!我没说错吧,你一定会出轨,你早就想了!”
说到最后,她蓦地蹲下来,抱着膝盖大哭,哭得惊天恸地,夹杂着歇斯底里的声讨:“你怎么就不想想,我的脸是为了谁才变成这样!为了谁!为了谁!”
男人原本在哭声中渐渐松软下的神情,听到最后几句话,陡然冷硬下来。
当爱变成枷锁,身处其中的人,只会感到窒息。反复挣扎的过程,他逐渐忘记,那曾经是一份爱。
2,
李光明认识黄英时,刚满十九岁。
高考失利后,他早早进入社会谋生。不想在暗无天日的工厂消磨青春,他便投奔了一个在城里开火锅店的老乡,软磨硬泡求对方收留自己打杂,私底下则谋划积攒开店经验。
他太年轻,不懂伪装,目的几乎写在脸上,惹得老板夫妇俩很不高兴。只是见他做事勤快,再加上父辈的面子,他们倒是没有辞退他,不过态度刻薄冷淡而已。
老板看不惯李光明,下面的员工自然有样学样,除了一个叫黄英的女孩。
别人凑在一起挤兑李光明,她便冲上去呵斥,“偷懒乱嚼蛆,看我不告诉老板!”吃饭时,见李光明没忙完,她便单独给他留一份干净饭菜。遇到难缠的客户,她会主动上前替他揽下来。
她是店里的老员工,又跟老板娘沾亲带故,受命监视众人,其他人对她明目张胆的偏袒不敢反驳,却忍不住开玩笑,问她是不是看上人家小伙子了。
当时,李光明就在不远处堆碟子。黄英忿忿地瞪着开玩笑的人,余光则黏在他身上,嬉笑回击的嗓音隐隐颤抖着:“是啊,老娘就是看上了,你有意见啊!”
李光明动作一顿,湿滑的碟子从指缝滑下来,四分五裂。老板娘闻声赶来,劈头就骂,他垂着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黄英面红耳赤,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狠狠一跺脚,几步冲上前,拉着老板娘到一边话家常。
这天夜里,李光明第一次明白,为什么书上说女人是水做的。
如黄英这般泼辣干练的姑娘,到了男人身下,竟软汪成一团水。他的手指所到之处,无不湿滑细腻,似一尾灵活的鱼,在他掌心雀跃欢腾。
起初,他不知所措,横冲直撞。渐渐地,无师自通,熟能生巧。起承转合间,只剩下彼此的喘息和飘散不去的牛油香。
谁也没想到,无人关注的后厨房,成了他们宣泄情欲的最佳场所。食与色,原本就是相通的。他们白天为别人煮火锅,夜里将对方熬成火锅,敲脂吸髓,燃烧沸腾,欲罢不能。
十九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李光明尝到了味,便紧紧不放。正好如了黄英的愿。她原本还担心,他会嫌弃自己大三岁。
事实上,她忘记了,纵使大三岁,她也只有二十二,正是红颜如花的岁月,落在任何男人眼里都是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
因为年龄上的差距,李光明总是被同事开玩笑“女大三抱金砖”,还有刻薄者说他是吃软饭。黄英过意不去,便在感情上多加弥补,努力做一个温柔体贴的女友。
事故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周末,火锅店客流多,大家忙得脚不着地。
店里用的是老式酒精炉,时不时需要添加酒精。李光明给一桌客人点炉子,半天没成功,客人等得不耐烦,眼见着就要发火,黄英立刻抽身凑上去,瞥了一眼炉子,然后拎起酒精桶。
这一刻,她满心想的都是为心上人解难,以致于丢掉了平时的小心谨慎。酒精倾泻,刹那间,火光四溢,离炉子最近的黄英脸颊被火舌亲密舔舐,烧伤最严重。靠在椅背上的两个顾客,亦有轻微灼伤。
倒是被黄英挡在身后的李光明,毫发无损。
火辣辣的痛意从脸颊袭遍全身,更让黄英心胆俱裂的是,所有人的眼睛都聚焦在她脸上。她毁容了。
治疗的过程痛不欲生,黄英却只能捂着胸口,不敢哭出来。因为医生说,眼泪会导致伤口发炎,更不容易恢复。
李光明寸步不离地在病房里守着她,不停地道歉和感恩。如果她不替他上场,躺在床上的应该是他。他甚至承诺,不管她的脸能不能好起来,他永远不会放弃她。
起初,黄英是不愿意的。
脸毁了,全世界她最不想面对的人就是李光明。她甚至顾不上伤口发炎,也要将头整个蒙进被窝里,就为了躲避他的目光。
然而,在他的执着坚守和细心照料下,她动容了。
她看过很多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也许,她应该相信,自己也能够成为故事的女主角,拥有一个不离不弃的男主角。
在她犹豫不决时,父母及时推了一把。
他们说,以她现在的模样,以后嫁不嫁得出去还未必,更别提找个可心的男人。既然有个现成的,两人还有感情基础,为什么不抓牢了。
就这样,李光明说服父母,在二十岁的生日迎娶了毁容的女友。由于他未到领证年纪,两人先办了婚礼。
感念他的情义,黄英父母不仅只字未提彩礼,而且慷慨奉上二十万存款作为嫁妆。而火锅店老板娘出于愧疚同情,除去工伤赔偿,还私下告知小两口火锅底料的配方。
婚后,夫妻俩拿着双方父母赞助的启动资金,在城市的另一端开了一家火锅店。
吸取教训,他们摒弃了老乡使用的酒精炉,改用成本略高却十分安全的电磁炉。在原有菜品的基础上,加入许多年轻人酷爱的元素,一开张,生意异常火爆。
不到三年,第二家分店筹备在即,两人已然成为亲友嘴里的成功人士。
原本,白手起家大获成功后却依然伉俪情深,这应该是一个幸福的结局。
然而对于黄英而言,反而是折磨的开始。
3,
事实上,毁容之后的黄英一直不自信。
她时常怀疑,李光明是出于责任心才娶她的,和爱情无关。比如说,新婚当晚,他下意识地关灯洞房。平日相处,也会尽量避免盯着她的脸看。
他如果总是盯着她破败的脸,她会不高兴;可他不盯着,她更不高兴。反复纠结中,她憋出一身内伤,直到开火锅店。
试营业阶段,为了节省开支,夫妻俩舍不得请人,凡事亲力亲为。累得筋疲力尽,倒头就睡,反而没时间胡思乱想,也顾不上自怨自艾。
一切踏上正轨,收入源源不断,两人终于轻松下来时,黄英的一颗心忽然紧绷不已。
因为她发现,纵使穿着华服,涂上厚厚的粉底,镜子里的女人依然改变不了毁容的事实。金钱无法复原她的青春美貌。
更难堪的是,她和丈夫三岁的年龄差看起来被拉得更大了。
他就算不用心打扮,只是一套简单的运动装,在青春活力和老板气质的加持下,整个人也散发着难以忽视的光芒。
她渐渐意识到,他早已不是那个见她勾勾手指就无法自拔的愣头青,他的泰然自信,吸引了前赴后继的目光。哪怕坐着不动,都有前来吃饭的女顾客顺手要求加微信。
她开始惴惴不安,忍不住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恩情。起初是假装不经意地提及,慢慢地,则变成理直气壮地施压。
半脸疤痕,居然做了婚姻的免死金牌。
他果然动容,一遍又一遍地承诺不会变心,毒誓越发越惊悚,透支几辈子生命的那种。
在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下,她生下了儿子,他们补领了结婚证。似乎一切接近圆满,然而她仍旧惶恐不安。她认为他的誓言不够认真,她的腰肢不再纤细,于是管辖力度需要更加严苛。
就这样严防死守,他仍然出轨了。
嘴里咒着狗男女不得好死,实际捉奸时,只有黄英自己到场。她不是怕丢人,而是不想离婚。她认为,将事情大事化小,给男人留着面子,对方就会感激自己,从而浪子回头。
没想到,得了恩情的李光明,坚持要离婚。
在她错愕狰狞的泪光中,他一改往日的隐忍不发,道出积压多年的不满。
他说,他之所以变心,不是因为她毁容,而是她总拿这件事压在他头上。
他如果真介意她的脸,当初就不会娶她。可她呢,但凡有丁点儿不满,就要拿脸说事,提醒他不要忘了她的脸是为谁而伤。
因为店里一个女员工汇报工作时跟他多说了几句话,她第二天就大动干戈,辞退所有女店员,招进一些面容枯槁的老太太。
其他火锅店为了迎合年轻人,恨不得一水的俊男靓女。他们倒好,返璞归真,弄得死气沉沉,生意自然一落千丈。
偏偏他还说不得,因为刚起个头,她的眼泪就冒出来了,骂他忘恩负义,不记得她这张脸是为谁而毁,尽顾着看人家漂亮小姑娘。
生意上如此,生活中更甚。
她天天查岗,对手机上任何一个女性起了疑心,就会不管不顾地一个电话招呼过去,弄得他尴尬不已。床事上如果稍微分神或者力不从心,她就会板起脸,追问他是不是嫌弃她,然后吧啦吧啦又是一顿恩情之说。
久而久之,他疲惫不堪。纵使泼天的情义,也在日复一日的压迫中麻木冷却。他上交了财政大权,毒誓发到缺乏新意,又如何。
婚姻应当是两个人的岁月静好,现在却变成他一个人的囚笼。而且,囚笼四面布满尖钉,不许他动弹分毫。
他的出轨,与其说是背叛婚姻,倒更像是寻求解脱。
在李光明的执着下,他以净身出户的代价,离婚了。
黄英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哪怕是夫妻,天天用恩情压着对方,迟早也会从恩人变成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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