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遇见/曹凌

从城南到城中心街安工家,顶多一里地。不用打的,不用骑共享单车,步行几分钟就到。近期出租车有点少,常常举着右手(左臂肩周炎)向从远处驶来的出租,示意乘车。人家到跟前不停“嗖”一家伙过去了。这样不时举着右手拦车,花了半小时,很磨练人的耐心和意志呢。

“还不如走着哩,这会儿早到了”这样埋怨自己。脚脖子疼,不愿走着。

“老曹,奏么哩?”郭老师骑着自行车迎面来了,一边喊着,下了车,像勒住马缰绳一样,拽着车把,两脚“啪打啪打”地蹉着路面,身子向后倾着,因为惯性还是从我面前跑过几米,又拧了车把划个弧,终于停在我跟前。

他小我四岁,整天喜气洋洋的,好像世界上从未有什么愁事一样。他教哲学,对生活中的某些现象常用“存在是合理的”阐释,对一些人和事最猛烈的抨击也只一句“唉,没文化”了事。

“你显老个蛋啦,那时候打篮球真邪乎!”他从上到下查看我一番后说。他和我说话很随便。

“是啊,不过你到不显老,气色挺好,不愧为全国教育系统最佳好面色儿。”我认真地赞扬着他。他头发少了一些,一丝不苟地向右分着,不粘头皮的不过敏的头油,因此,头顶上仅存的黑发,吃力地覆盖着头皮,依然显露丝丝头皮的肉色。他骑自行车从不用刹车,其中必有高深的哲学讲究。

他要去宁宁村,即影林。去找大民,我熟。告诉他住村东。正东偏西。“说里蛋呀,你告诉我,什么是正东偏西?"他支上车梯,身子前倾,头快顶着我了,歪着脑袋龇牙咧嘴嘴的质问我,两手像列宁一样插在腋下。“最东头往西数六家就是他家!懂了么?”我告诉他,在宁宁下过乡,住过村。

他听了,做恍然大悟状,发出清脆的笑声,然一后说“咕嘟”翻身上车,一溜烟地走了。“老曹走到哪啦?啊,快到食品大酒店时,往东,买鱼的那小胡同,进去笫仨门。等你,酒都倒上了。”安工电话说。“爷爷,什么时候回来啊,可别喝酒啊!”孙子又视频一会儿。我答应着,告诉他,今天二月二龙抬头,抽了上上签,能活九十三岁。但往年是九十八,有点别扭。但一想到真如了愿,还能给孙子看几天孩子呢。

孙子懂事了。前年我从海口回来。孙子坐在马桐上问“爷爷这阵子没见你喝酒抽烟呀?”告诉他,爷爷正试着养生,争取看到他娶媳妇。他轻声说:“爷爷那时你不去世吗?”“……也许……也可能……是吧,不好”一时把我问乐了。他妈妈听到了,批评他不要瞎说。

走到食品大酒店,手机又响了。王总:“接你呗,什么时候回去的,上午还在衡水里,一转眼出溜到饶阳了,神出鬼。”

安工己在家摆上酒荣了。他是画家,中美协会员。中等身材,眉清目秀,五十出头,蓄着小黑胡子,气质非凡。参观了他的画室,他正创作一幅巨型人物画。一个看上去七十的老头,正给一个九十多岁的老者剃头。一比一的人物,栩栩如生,型态逼逼真。这幅巨作叫《父与子》。两位老人在画室,父子有说有笑的。

我和安工等五人在中厅,边喝边聊。我们五个人都当过兵,很亲。

这顿酒是年前约好的,本来是在晚上,因我的突然造访改在了中午。安工停下画笔,又唤来三个画家,让妻上街买了几个菜。喝的尽兴而归。

我先三位老弟一步到安工府上的。泡了一壶茶,在典雅的圆桌落座慢慢品。阴天,光线暗。他打开灯一一马灯式壁灯,屋子亮了许多,温柔的光让人安静。北墙上挂着相框,照片是黑白的。佩戴五星领章的军旅照吸引了我:十七八岁,细皮嫩肉,明亮的大眼睛,英姿勃发。这是安工当兵的形象,已很难和面前的他重合。他捋一捋小胡子说:“那时在师部当放映员。”相框旁边挂着一架老式135相机和一把旧军号。他在通信连当过司号员。

他十分敬佩自己的妻子。“人家一天介闲不住,拾朵这拾朵那,忒勤快。”他指着在院子里小菜畦翻地的妻子说。眼神流露着骄傲和幸福的光芒。“欣赏过你赠瑟欢儿的那幅东坡画作,大气。”我说。“哈哈,真会说话。”

这个院子很大,五间正房。东配房边是一棵香椿树,不时有鹊雀起落。这是个安静的居所。

从军营到回来,干了好多年内画,又在京城画界闯荡数年,己不是当年画幻灯片的小放映员了。画室里挂着大家名师赠他的字画。凭自己的实力,游走大江南北,韩国东南亚,结交甚广,广采博收,创新进取,独树一枝。“我才不去呢!他妈的,侵略过中国,祸害过饶阳。”那年友人邀他去日本,他愤愤地说。

爱憎分明,不失军人血性。

章、聚二弟来了,图图一会儿也到了。章弟小我十五天,营职转业,毛笔、硬笔书法见长。聚弟擅工笔,写意山水。二人瘦高个子。图图年轻,攻书画。“那,”我说,“向一名家求一字画,临走,人家非送送,送了一里地,人家还在送。”大家疑惑的瞅着我。“我恍然大悟,没给人家润笔费呢!因为是他好友介绍我去的,人家没好意思开口。我也忘了。”

大家笑了。

在走着回皇都小区时,心想别再碰上熟人,那样要聊几句的,担心酒劲上来。

迎面马路牙子上,出现一大幅黑影,近了才看清是元兄。他握你手像握一个他待见的女人的手那样,又紧又疼,迟迟不放开,让人体验硕壮之躯给人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好一会儿,我才看见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大脸。口罩显得那么小,疑似贴在嘴上的伤湿治疼膏。

这是老伙计,本省邻近德州沧石路(307国道)一带的名人。我曾应约给他写过墓志。大概内容是:元(1967——卒年不详),博陵郡人氏,礼部著名自由撰稿人,著作等身,获世界华人华文新闻创作终身成就奖……我称他高桥君。

高桥君是我自出生以来最为仰视的英雄。也算生前好友之一。此君无军旅生涯,也非英模。但他骨子里不知何时嵌入宁死不屈的英雄气节。这主要体现他的下棋上。

与高桥君相识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我刚从部队回来到广电局采编组上班,第一天就遇到一个阔大的形象,头圆且大,估计不下四十斤,躯干粗壮且浑筒地圆。寒暄之后,便知系圆套兄,即高桥君。“小曹,来盘棋。”他拍了我的肩,象我的团长。于是,我俩成了生死棋友。首次开战,大庭广众之下,高桥君善用当头炮开局,棋锋檄厉,第一盘便让他占了上风。我调整战术,保持一套车马炮建制,另一路车马炮深入敌后,打掉敌仕相,逼敌回援防守,另一路车马炮与卒协同进击,局面大变,逼敌垓下,此时松口气,悠然地点上一支菊花牌香烟,静观待变,围而不攻。高桥君面色肃然,额上有些许细碎水珠。但依然沉稳,我想看他如何破解二车挫。围观的走了,日已正午,只有马蹄表哒哒的响声。

“缴子吧!”

“没门,没死棋。”

“和了?”

“这就是和棋。”

领教高桥君的英雄气概这才是开始。后在外宣局供职与高桥君同事,一桌对面办公。自然是下乡采访间隙,写稿之余,在棋盘上争强斗狠,胜负不分,楚河汉界一番混战。与高桥君对阵,贫僧在毛泽东军事思想指导下,形成了三套战法。一是“诱敌深入,以逸待劳,适时反击”,高桥君性急,他猛攻,我坚守不出。时间久了,他耐不住性,露出破绽,便取他上将首级,乘势反击,获胜。二是“长围久困,断粮断水,逼其投诚”。我有时兵力不足,中局之后,设法集中兵力,将其主力围在一隅,使其动弹不得,驱卒过河,直逼城下。此时,只等他缴枪。但很难。高桥君之大义凛然,视死不见之古风,令人震惊且服气。三是“声东击西,长途奔袭,以少胜多”,高桥君贪吃,故送马炮吸引其注意力,另派特战兵马长驱敌后,施以斩首,屡屡奏效。但每次战役结束前,高桥君誓不投降,即使认输,嘴不输。“小曹,棋技见长啊,我培养了好几个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努力哟!”

棋之外亦是好友。高桥君勒奋写作,各级报刊发稿量大,可谓名家,他自学成才,功成名就。我曾想,他何以从青年农民成为专职新闻工作者?从与他下棋中悟出,凭英雄气概血性,不服输,一往直前。近年和高桥君各奔东西,相见很少。上次见他,是在路边马路牙子棋摊上,他正与一年轻人对阵。只见他正襟危坐,右手持一大水杯。棋盘上,高桥君有闷攻对方之势,对方有逼高吊马之态,可年轻人先手,说,王老你不行啦!那知高桥君右手拿杯往地上放“啪”地一声,说,没八宗子事,你走一步试试?对方被镇住了,也晕菜了,错走一步让高桥君一招制敌。

“有空杀两盘棋昂!”他走出老远回头冲我喊道。

晚饭后开车回市里,次日一早儿,和孙子上学。

作 者 简 介

曹凌,插过队,当过兵,长期从事新闻报道工作,编辑职称。业余从事诗歌、散文、小说创作,作品散见《燕京文化》、《衡水文学》、《诗选刊》、网络文学平台。系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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