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成年人终其一生都不一定能找到人生的意义。”
但是，在纪录片《小小少年》里，
第一集主人公#在猪头店起舞的9岁芭蕾女孩#上热搜
片子第一集就上了热搜，
话题阅读2.4亿。
随后拿到今年“白玉兰奖”最佳系列纪录片，
豆瓣评分9.1，
85后的导演孙超，
在跟拍了一年半后，
摩托比赛期间，李莲怡娜一家以车为家
云南乡村9岁女孩在猪肉店自学芭蕾；
广州的小学生殷然家里养满了虫子；
怡娜作为女赛车手，
更珍贵的是，
她意外地看到了每个闪闪发光的孩子背后，
“我觉得这个片子出来以后，
可能是给更多的家庭一种新的可能性，
你去支持孩子的一个兴趣，
它不一定能成功，
但是它也有可能让孩子获得一个不一样的力量，
去面对时而无聊又困难重重的人生。”
自述 孙超
撰文 闫坤沐 责编 石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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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纪录片导演孙超。2018年末，B站的人找到我，介绍B站有80%以上的用户都是95后和00后，也就是网生一代的年轻人，这群人与80后、90后不同，经常会被贴上误解的标签，他们想做一部片子，能够反映这代人的独特之处。我们最终把主题定在有自己痴迷领域的年轻人。大多数成年人终其一生都不一定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更不用说痴迷了。在人生初期能找到挚爱的孩子，是非常幸运的，就好像找到了人生的意义一样，精神世界非常充盈。我们希望拍摄对象来自不同地域、不同家庭条件，喜欢不同领域，就这样，我们最终选定六组孩子，有最顶尖的中学人大附中里搞机器人的启泽和雨晨；有山东淄博热爱音乐创作的小学生烁然，也有云南乡村里在猪肉店自学芭蕾的小云儿。
人大附中机器人社团
一开始我想记录那种沉浸在忘我之境的状态。我们拍的不是天才少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神童。比如说我们第一集的小云儿，她是一个真正的大山里的孩子，她生活的那个地方叫云南省文山州砚山县者腊乡夸溪村委会那夺村，几年之前这个地方在地图上都是搜不到的。她的妈妈是以卖猪肉为生，每天要杀两头生猪，她的爸爸是一个大货车司机，一出差就要几个月。
小云儿母女自己扛木头建舞蹈练功房
小云儿在平房前练功
小云儿完全没接受过专业的舞蹈训练，就是通过手机视频看到高难度的一些动作，她觉得很有意思，就花了两年自己学会了。我们到了她的学校以后，她们学校老师都觉得很奇怪，说为什么这么一个小孩会引来北京一个摄制组来拍？她们学校里竟然没有一个老师知道小云儿会跳舞。
殷然抓虫子时专注的眼神，因为这个爱好，他总是看起来脏脏的
这种情况不是个例。殷然在虫子的领域也拥有着非常丰富的知识，甚至超过了很多学昆虫专业的大学生。但到了他的学校了以后，学校老师也都不知道他到底特别在哪，会问我说这个孩子他既不是三好学生，学习水平就是中等偏上，他还调皮捣蛋，你看他校服都是脏的，为什么你们要来拍他，甚至跟我说我们还有更优秀的孩子推荐给你们，你们要不要换人选。包括烁然也是，全国有那么多厉害的琴童，他和他们比，专业性并不是最强的，但是我们看到他搞创作的样子，他习惯于用即兴音乐去表达自己，并且你确实能从他的弹奏里感受到强烈的情绪，这种沉浸于自己的世界的气场是我们最看重的，我们对自己的选择很坚定。
烁然演出原创歌曲，父母是他的头号观众
无用之用
他们的爱好看似没有实际用处。其实爱好到底有没有用这个事情，也是我们在片子里面重点探讨的问题。
殷然妈妈陪他进山观察昆虫
我们和殷然一家一起进山，期间遇到一只青蛙，跳不上台阶。殷然本能地帮了青蛙，但是又会想，那今晚等在这里的蛇该失望了。那他救青蛙是不是做错了？妈妈就会和他说，这只青蛙遇到我们了，这是我们和青蛙之间的事情，我们凭当下的本心做事就可以。这件事情变成一种哲学的探讨，让孩子能够有一个渠道去从更广阔的角度思考人生。殷然这个爱好在他学校里面，不是被每个人都接受，甚至可能受到一些误解和歧视，但其实他并不孤独。我们拍摄期间，学校老师知道了他有这个爱好，请殷然去上一堂公开课，我们发现殷然给每一个同学都准备了礼物，是大帛斑蝶的金色的蝶蛹，更让我们惊喜的是，他已经预想到了有一些同学不喜欢蝶蛹，会觉得蝶蛹很恶心，不想要，他为了让每一个孩子能得到礼物，他又准备了一堆原子笔。这个事情其实当时是给我触动很大的，我们会觉得殷然是一个非常暖心的孩子，他还这么小，就已经学会了该如何去面对偏见和质疑，他心理很强大，这个是最难得的。殷然妈妈说蚂蚁有6条腿，它的腿上长了多少根毛，它的触角怎么样，这个东西究竟对殷然的人生能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她也不敢说，但是那种快乐的感觉是会留在殷然的心里的。
我们每个成年人回忆过去的话，那种快乐可能是最宝贵最有价值的东西，所以你说它有没有用，我觉得它的用处太大了，它是一个最美好最有价值最了不起的事情。
不是拍一个人，而是拍一群人
我们第一次到云南的时候和小云儿和叮当这些女孩聊天，她们每一个人都说我长大以后要当舞蹈家，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每个孩子都这么说？这是老师教他们的吗？是父母教他们这么说的吗？后来经过长时间和他们的相处，我才慢慢理解，这不仅仅是一个走出大山的故事，而更多是一个关于美与成长的故事。为什么这么说？我们发现每一个孩子都经历着支离破碎的家庭关系。几年之前，这个地方是没有基站的，打不通电话，一旦父母出去打工，孩子可能一年才能和他们联系上一次，有一些孩子甚至就被父母抛弃了，是被村长领养的。这些女孩非常容易产生自我怀疑，她会觉得，我父母都不关心我，不要我，是不是因为我不好。当她们第一次跳起舞蹈的时候，她其实是在向别人展示她的美，看到台下所有人都关注她，她会感觉到自信，所以后来我才明白，每一个女孩子她其实都是通过舞蹈重新找到的尊严，重新又找回了自我。我们知道中国大概有1.46亿的青少年，而这些青少年当中有一半生活在农村，农村的这些孩子他们虽然物质匮乏，但是他们对精神世界的需求是非常旺盛的，我觉得他们是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群体。关老师和张老师夫妇是北京舞蹈学院的芭蕾舞老师，他们做了一个叫“彩云计划”的项目，教云南山区的孩子们学跳舞。
农田边的芭蕾舞教室
关老师在跟我交流他的观点的时候，非常打动我。他说如果彩云计划能帮助她们走出大山，那是很好的，但是如果她们将来还是想回去种地，想和自己的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或者想去广东打工，也是一种非常好的选择，都没有问题。他们要做的就是带给孩子更多可能性，让她们有选择的权利，我觉得是最了不起的事情。
殷然和他虫子圈的忘年交在一起
殷然这一集也是，我们不仅拍了殷然，还拍了他的忘年交朋友圈，风顺是华南农业大学的学生，我们拍的时候他大二，20岁。昆虫学家苗大神30多岁快40岁，还有年龄最大的欧sir，一个快70岁的老狱警，他也是11岁的时候开始喜欢蝴蝶，正好是我们拍殷然的年龄段。他一辈子都是狱警，但蝴蝶的爱好伴随着他整个一生。我们拍了十岁的殷然，二十岁的殷然，三十岁的殷然，六十岁的殷然。看到六十岁的殷然，我们就在想，真好啊，这件事情可以持续一生，带来无穷无尽的乐趣和新鲜感，让人有力量去面对这时而无聊，时而又困难重重的人生。就像殷然说的：那些人不懂就不懂呗，没什么口舌好费的，做好自己的事情！我们一开始是为了拍孩子，并没有把他们的父母作为考量因素。但是拍着拍着会发现，怎么每个孩子都有这么棒的父母。片子播出后，很多家长就会问我说为什么我的孩子今天喜欢跳舞，明天喜欢足球，后天又喜欢玩乐高，但是每一个都持续不长，怎么才能让孩子持续喜欢一个事情？殷然妈妈给了我一个说法，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是我觉得很有意思很值得分享。我说殷然是一个很特别的小孩，他有自己喜欢的虫子世界，并且持续了这么多年，你觉得你的儿子和别的孩子最大的区别在哪？
经历波折找到珍稀虫子，殷然爸爸比殷然还兴奋
殷然妈妈给我的答复是，他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孩，她觉得每一个孩子都有机会去发现自己喜欢的事情，并且长时间沉浸在这个世界里，但不是每一个孩子都那么幸运，有一个家长去陪伴他去鼓励他，在他产生小火苗的时候，告诉他说你喜欢的这个东西是非常了不起的，这个世界简直太精彩了，你一定要坚持下去，爸爸妈妈和你一起去探索。她说殷然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痴迷挖掘机，有一天上完补习班下课已经九点了，回家路上突然看到马路上有一个挖掘机在工作，他就跑去看，殷然妈妈就在旁边陪着他，一直从九点看到十二点，看了整整三个小时。那个场景你会觉得既感动又浪漫，对我触动非常大。
殷然妈妈的教育观念
殷然妈妈其实是一个非常天真的人，她身上有那种只有孩子才有的烂漫，和对事物的好奇，包括殷然在片子里体现出来的，表达能力很强，总会说出一些金句，我觉得有可能是因为殷然妈妈和他交流是非常多的。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要坐公交车还要走一段路，他在不停地分享学校里好玩的事儿，包括他虫子世界的事儿，在那些虫友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妈妈就是他的虫友。包括国豪的爸爸也是，他花了10年时间，自己当教练，把孩子培养成了省运会冠军、全国第八，你想这是多不容易。但是就在国豪开始出成绩的时候，距离国家队一步之遥，他自己主动放弃了运动生涯，去电竞行业当一个新人。这对国豪爸爸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但是他自己去调节心态，看心理医生，主动去了解电竞相关的知识，慢慢能够看懂比赛，去支持孩子。愿意为孩子做改变的父母是非常稀少的。
国豪打乒乓球的奖牌
支持孩子，不是拍脑袋那么简单
拍片过程中我们也发现，家长要支持孩子的兴趣，会面临非常多的现实问题，比如如何平衡学业，如何管理时间，甚至是一种生死考验。烁然他非常喜欢音乐，但是他现在主要的精力是放在组乐队，各种乐器他都要摸一下，而且他只有钢琴是有一个淄博当地的老师教，其他的吉他、贝斯、架子鼓都是他在网上自学的，你会感到这一代孩子他们的自学能力非常强，他完全是凭着自己的热情和探索的欲望在网上找教程来自学。
王烁然的乐队
但是他正在打基础的阶段，如果每个乐器都碰，会挤占他练琴的时间，他父母为此非常纠结。我们就和烁然父母一起来到了北京,去见了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一个非常权威的教授。当时教授给烁然泼了一盆冷水，说他能够作词作曲，天赋很好，但如果想要走专业路线的话，就要放掉其他乐器，保证每天8小时练琴。当时我们就看见烁然情绪是很低落的，趴在钢琴那儿也不说话，最后他爸爸就说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要是不说，你就弹出来，就有了片子里面那一段即兴演奏，给了我们很大的震撼。比较有意思的一点是，开始我以为是因为教授说他钢琴没有达到顶级，打击了他，他才低落。后来我才知道不是这样，他只是担心爸爸妈妈会听教授的话，没收他的吉他、贝斯、架子鼓，他不能再玩那些乐器了，这让他觉得低落和难过。
烁然妈妈支持烁然继续搞创作的理由
我们确实也觉得，教授说得对，像他这种野生生长的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但没想到回到淄博以后，他妈妈就说觉得这样对孩子比较残忍，他们觉得孩子现在这种痴迷的状态是最宝贵的，他们想把这份痴迷保护住，至于之后是不是要走职业路线，可以再等两年再说，但是至少目前为止还是要支持烁然做他最想做的事情。当时听完了我是觉得，这真的是非常了不起的父母，他们了不起之处不在于他们马上就能明确应该支持孩子保护自己的兴趣，而在于他们是经历了非常复杂的一些心理斗争，最终做出了选择。
骑起车来帅气的怡娜
怡娜的妈妈一开始想让她去当一个空姐，或者练钢琴，但她偏偏就对摩托车感兴趣。我们拍摄的时候，正好遇到怡娜最好的朋友在比赛时发生重大事故，差点要终生瘫痪，这个事情对怡娜的父母打击是非常大的。他们经受不起这么重大的损失。怡娜拗着性子就一定要坚持下去，可能这种坚持的性格，戳中了她的爸爸妈妈，毕竟她爸爸也是从很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摩托车，他不是一个外行，他帮孩子当机械师，尽力给他们保驾护航。我想这个片子出来以后，可能会鼓励一些家庭，让他们有勇气让孩子去探索一些短期看不出什么功利性的一些爱好。可能我们每个成年人回忆过去，小时候的兴趣爱好带来的快乐是一生中最宝贵最有价值的东西，如果能在人生初期找到自己一个痴迷的领域，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幸运最美好的事情了。作为家长，你去支持孩子的一个兴趣，它不一定能成功，但是它有可能让孩子获得一个不一样的人生，让他们更有力量去面对时而可能会无聊时而又困难重重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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