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塔视野 | 温儒敏先生为什么要给“《乡土中国》《红楼梦》整本书阅读热”来降温? ——兼谈如何破解“...
温儒敏先生为什么要给“《乡土中国》《红楼梦》整本书阅读热”来降温?
——兼谈如何破解“温儒敏悖论”!
浙江省宁波市镇海中学 魏建宽

2021年8月1日,教育部启动了“2021年普通高中三科(语文、政治、历史)统编教材国家级示范培训”的线上培训,自然缺不了高中语文教材总主编温儒敏先生的讲座。
温儒敏先生谈了许多问题,也谈到了“整本书阅读的问题”,他说——
“现在'整本书阅读’,搞得也是够热闹的啦!'整本书阅读’啊我看不必搞得很玄乎,好像教学现在全部都要搞'整本书阅读’,那是不可能的!也不必这样要求!'整本书阅读’在整个教学中占的比重并不大,课时有限,不可能全部都实施'整本书阅读’。到底怎么做,才有效果?这是一个新的课型,也需要我们不断在实践中总结经验。高中教材呢,原来考虑有四种'整本书阅读’的名著(《堂吉诃德》《红楼梦》《平凡的世界》《乡土中国》,后来因为考虑到高中的学业负担比较重,社会上的反应也是很强烈,所以只选了两部……读《红楼梦》要求把握作品的思想内容与艺术特点,注意从自己感受最深的地方入手,去探究,去体验,去欣赏,这就是方法。不要和一般的课文教学那样多加讲解,更不能用教师的读解去限制与替代学生的思考。首先啊,'整本书阅读’大家也很认真,全国啊到处都在搞这个活动,依我看啊,这个要求过高了!现在啊,我们的设计也有一些问题。比如啊,读《红楼梦》,你一开始啊就要求学生他注意第四回第五回在全书中起到纲目的作用,但这是不可能的!他必须读完了,再回过头来才能想到这个问题,是吧?也没有必要让他每一章每一回读得那么熟悉,那么仔细,他只要大致读完,有所感触,有所了解,就不错嘛!……'整本书阅读’不要搞得太玄乎,不要要求那么深。现在有些人啊专门为'整本书阅读’搞了阅读设计,让学生第一回怎么读,第二回怎么读,第三回怎么读,没有必要!所以这方面的标准应该降低一点!现在学生能大致读完,能读完一本书就不错嘛!现在的学生哪有耐性啊?所以啊,读'整本书阅读’啊是可以取到磨性子的作用,'读书养性’,我在许多场合都用这个词。怎么'养性’呢?培养毅力,涵养心性,祛除浮躁。现在啊,要求不要太高,而且要注重目标管理,看他们有没有读完啊,大致上了解什么,不要太多过程管理。所以啊,我们应该将'整本书阅读’的标准啊,稍稍啊降低一点。”
听了温儒敏先生的上述讲话,我第一时间的感受是:温儒敏先生是个实事求是的人,能根据目前“整本书阅读”教学的情况,能判断到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学生难以读进《红楼梦》《学术中国》这两部名著。同时也困惑:新课标及根据新课标编写的教材,正处在落地的过程哩,为什么就出现这种必须要“降低'整本书阅读’的标准”的声音呢?当初制定课标与设计“整本书阅读”及制定“必修”教材中的《红楼梦》整本书阅读的“导读要求”时,为什么要没有意识到这些问题呢?这是不是说明这样的“国家工程”,施工过程也实在存在太马虎了!
这倒是让我想起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是我去年的一个冬日读温儒敏先生的《温儒敏谈读书》一书中的一篇文章引发的思考,我且称之为“温儒敏悖论”!
“温儒敏悖论”?
温儒敏先生的著作《温儒敏谈读书》一书中,内有他的这样一篇文章——《为青年朋友介绍我喜欢的书》,文章中有这样一段关于他高中阶段阅读《红楼梦》的戏剧性故事。
“四是《红楼梦》。上中学时读了好几次都读不下去,主要还是不能进入那种表面日常,其实很形而上的境界。'文化大革命’中在干校劳动,有机会反复读了好几遍,越读越有味。大概不同年龄段读它都会有不同的理解。”(《温儒敏谈读书》第115页)
当今的绝大多数高中生面对《红楼梦》,又何尝不像当年的温儒敏?
记得2018年我接手新一届高一学生,在上《林黛玉进贾府》这篇课文前,想借教学《林黛玉进贾府》之机极力去推动学生争取于高中三年读完《红楼梦》。上这篇文章前,我做了调查,让每一个学生回答一系列问题。问题主要有——
上高一前,你读过《红楼梦》吗?
如果读过,是什么人或其它什么事的触发让你接触《红楼梦》的?
你读完了《红楼梦》整本书吗?
如果“打死也读不进去”,又是什么原因?
将两个班84位同学的问卷收上来一看,我十分惊讶,两个班真正读得进《红楼梦》的只有两三位同学,记得其中一是刘乐琪同学,另一位是陈寓萱同学。
学生为什么读不进呢?化用托尔斯泰的“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来表达,我觉得有些意思!——能读得进文学名著的学生,其理由总是相似的;打死也读不进文学名著的学生的理由,却各有各的不同。
第一类:面对《红楼梦》复杂的人物关系,如刘姥姥进了怡红院,迷路!
我对《红楼梦》一类的书挺感兴趣,但确实觉得难懂。倒不是说它的文字有多晦涩,而是其中人物关系太复杂,刚记住这个又忘了那个。不得不说《红楼梦》是部伟大的作品。如果把《红楼梦》比作大观园,或许我就是那个眼花缭乱的刘姥姥。——孙林
开学之后,每每躺到床上,随着故事的推进,越来越多的人物出现便愈发难以读懂,像是在认清一棵枝干茂密且互相缠绕的树木的每一条纹理,摸清其每一根枝蔓通向何方一样困难。说起来不忍发笑,读红楼还没四五页,便已是困意顿生,关灯睡觉后,睡眠竟是出奇的好。——刘传豪
第二类:为流行读物所俘获,审美层次达不到阅读《红楼梦》的高度
我并不愿说初中时的阅读时间少,只是归结于自我的行动力不强。 外界的诱惑也很多,也会被潮流作品的刺激所吸引,却忽视了真实而有价值的作品。《红楼梦》对于我来说,就如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原著看得零散,但却看过一些“揭秘红楼梦”“解密红楼梦”为标题的文章,也曾经听过《百家讲坛》中的“刘心武解读红楼梦”的系列节目,没有原著为基础的解读,终归是一知半解。其实,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只能剩下“惭愧遗憾”这四个字了。如今让我终于下定决心要去认真看《红楼梦》,也算是了却自己多年以来的心愿。——孙畅
第三类:缺少阅读《红楼梦》所应该有的知识储备
知识面的局限使我对名著缺乏深刻的理解。读《红楼梦》的门槛与那些青春文学相比,后者与前者完全不可比拟。记得曾经读《平凡的世界》的时候,都完全不知所云,因为对那个时代的了解度实在少得可怜,同样对《红楼梦》也是如此,需要某些层次的知识才能体会得懂的地方,我看起来像看甲骨文一样吃力。第三,是文言文阅读的能力太差,导致文句难以读通,最后只能买青少年版一类的书。总之,以后一定要好好学语文,多读好书。——周鹏
第四类:教师的引导方法的因素
首先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从小对文学名著的抵触。从小学到初中的名著基本都是老师强制要求阅读,有时还要强制抄笔记,最后就是把名著考题整理出来然后全部背下来,导致了我对名著产生了深深的抵触之情。回忆起过去“欣赏名著”的种种,实在是痛苦不堪。——周鹏
作为一个已经完成了中考的学生,非常愧疚的是我竟连《红楼梦》都没攻克。为什么不看呢?自我辩护一下就说成不愿为了分数而看书,事实上只是一个正处青春叛逆期的学生不服从老师指挥非要看所谓的“禁书”罢了。——王晏如
第五类:对《红楼梦》的人物形象、艺术价值、主题内涵的认识不当
《红楼梦》,我前后翻了多次,但每次便中途停止,草草收场。不是不想看,但看得我心里实在堵得慌。最令我堵得慌的是贾宝玉这厮,中间的章节我虽未试尝,但结尾我还是看了的。看完便在心里大骂:这人真不是男人!男人要么面若丽玉,忸忸捏捏,自己心爱的家无法守护,甚至未尽半分力,只安心做自己的公子哥!自己心爱的姑娘仅因外界原因便放弃追求,无情无义,白搭两个不错的姑娘。这让我想起《活着》中的青年福贵,都是混沌之人。 《红楼梦》有许多让我不悦的人,并非都是小人。见风使舵但泼辣的王熙凤我反倒不讨厌。最讨厌便是那些惺惺作态、矫情做作之人! 我无法理解其中之人,也许是我远离这一杰作的原因。——陈嘉祺
一想到贾宝玉“公子”和“娘炮”的样子、林黛玉“娇弱”的模样,完全颠覆现代人正常的理想情侣,就不愿翻开它。——黄维妙
我我觉得像《红楼梦》这样涵盖各个方面的书更适合有一定阅历和社会经验的人看,毕竟我们暂时还不需要学会如何夜观星相和追女孩子。——邵琳
写到这里,我要声明的是,我们学校的这些学生都是综合素质非常强的学生,我难得说我们宁波市镇海中学有多么多么强,但这里却要交待几笔。我们学校每年只有700余名高中毕业生,近几年却每年都要送60余名学生进北大与清华,由这个数据朋友们不难想见能考进我们镇海中学的高一学生读初中时的综合素养。撇开这一数据,就从我上述的学生的文字表达,也可以见出这些学生的语文素养并不算弱的。他们有意愿去完成《红楼梦》整本书的阅读,却实在又死活读不下去!
高中三年结束时,我也曾回头做调查,读完了《红楼梦》的学生就四五位,只增加了两三位!这里必须再补充另一个原因——学生的高中课业负担实在太重了,进入高一等于就是高三,学考、“七选三选考”、高考,天天拼刺刀见红式的竞争,《红楼梦》课余阅读对即使是读得进的学生来说,也算是很奢侈的享受!
这就是我们今日指导学生“阅读整本书《红楼梦》”所必须面对的学情!
这与当年的温儒敏先生高中时代打死也读不进《红楼梦》,在某些方面是不是有着惊人的相似?为什么说“某些方面”?因为,温儒敏的高中时代是没有这么重的学业负担的,他是有时间读《红楼梦》却读不进,我们现在的状况是学生即使愿意读,也不敢投入过多的时间去阅读!
我的学生,的确也有不少是“想读却又死活读不进《红楼梦》”的,高中语文课本总主编温儒敏高中时代也是“死活也读不进去”的那一类人,但身为高中语文课本总编辑的温儒敏主持编写高中语文课本时,在选择将哪一部“文学名著”作为“整本书阅读”的作品时,仍然将《红楼梦》列为“整本书阅读”的作品,而且是唯一的一部。
这就构成了一个悖论——
绝大多数高中生将死活也读不进《红楼梦》,但教材编写者却又不得不将它列为整本书阅读的唯一必读作品,这样会不会造成一个必然性的结局——编写者事与愿违,文学名著的教材“编了也白编”。
编写者的期待是希望所有的学生至少要读完整本书,可以预见的结局是学生“死活也读不进去”,这就构成了一个悖论!
结果,这个悖论果真在困扰着温儒敏先生!
否则温先生就不会有“2021年普通高中三科(语文、政治、历史)统编教材国家级示范培训”的线上培训上的这段话了!
可叹啊,可叹!我们的语文教育就这样在不断折腾中前行!
2021年8月6日 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