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印人印事——受陈邦怀推崇的印家安既韦
作者/宋文彬
上世纪50年代初期,古文字学家陈邦怀先生曾在《天津日报》发表过一篇题为《安既韦治印》的短文。文中称:“余不善刻印,而善评印,余友刻印而善者,得三人焉,曰王个簃(贤),曰商锡永(承祚),曰安既韦(中文)……个簃师事吴昌硕,锡永师事罗叔言,各有家法,各有匠心,而既韦孤军突起,无所师承,非无师承,直师古人不师今人耳。既韦藏印谱甚富……泽古既深,意趣自厚,摄于眼,会于心,而后注于手,才高学称,非偶然也……”读此文可知,陈邦怀先生对安既韦先生之印艺甚为激赏,认为可与王个簃、商锡永雁行。王、商二公皆艺林巨匠,名播宇内,独安既韦先生声名久湮,身后无闻,岂不憾哉?笔者有幸获观安既韦先生印集,获知其生平,谨撰此文,以飨艺林。
安既韦(1906-1958),原名汝濬,又名中文,别署既韦、望五老人、安公子,榜所居曰“细辛草堂”,世居天津杨柳青镇。既韦先生少时曾入钱庄学徒,上世纪30年代,通过招考进京入中国银行工作。抗日战争爆发后,随中国银行一路辗转至后方,抗日战争胜利后,入天津太和记钱庄,任经理。新中国成立后,入天津染化五厂工作,直至逝世。
安既韦先生治印以秦玺、汉印为基,旁涉宋、元,兼采清人邓完白、吴让之、赵悲盦印风,其印持正守中,灵姿秀出,不失古法而时出新意,偶以甲骨文字入印,则森森古容,世俗难偶,赏其印如对高逸之士,虽在布衣,有傲然之色。
安既韦先生于上世纪50年代对印章“改革”曾有一番论述,安氏称,有人认为一切都能改革,只有刻印不好改革,因为刻印必宗法秦汉,一旦改革就要破坏印章特有的风格。安氏认为,一方面,印章的风格意趣,从秦汉到宋元,已经有了很大改变,但宋元的风格,并没有因为不同于秦汉而被抹杀;另一方面,文字从籀篆到正楷完全改变了结构,但秦汉印文并没有因为有些人不认识,而降低了艺术价值。所以,艺术家应在继承传统的前提下,重视改进印章结构。从上述言论可以看出,安氏颇具创新精神。
从现存资料可知,安既韦先生不但在篆刻方面颇有建树,而且在书法、杂文写作、古玺收藏等领域亦颇有可观之处。
笔者所见安既韦先生之书法惟真、行二体(篆、隶作品未尝得见,依常理而言,印家多精于篆、隶),其真书体严法备,多六朝遗韵;其行书古雅劲健,点画工妙,风骨峭拔如其人。昔扬子云有言曰“书为心画”,于安公信矣!
上世纪40年代后期,既韦先生所作游记《一路风光》在《益世报》连载逾50期,《读史杂谈》系列亦于1946年底在《益世报》连载。以上所举,皆“系列作品”,单篇文稿亦多见诸报端。既韦先生所作杂文多“春秋笔法”,或借古讽今,针砭时弊,或插科打诨,当头棒喝,多愤世嫉俗、发人深省之言。
既韦先生素有金石、书画之癖,生前所藏秦汉玺印甚富。1958年逝世后,家属将其平生所藏玺印、书画悉捐天津市艺术博物馆。《书法丛刊》1997年第3期为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藏品专辑,第73页所刊邓石如隶书《司马光居家杂仪》册页即为既韦先生旧藏,有其鉴藏印“既韦之友”“安公子”“细辛草堂”。
安既韦先生与津门文士陈邦怀、巢章甫多有交游,或唱和诗词,或互跋藏品。安氏曾藏胡玉昆山水册页数开,上钤“既韦欢喜赞叹”朱文小印,足见其宝爱之至。巢氏于《石城》一开录方地山诗曰:“石头城上草青青,石头城下水粼粼。江天日暮客愁起,无数青山看美人。”读来清丽可人。陈氏亦作诗题之曰:“石破天惊逗秋雨(李贺句),戎车荼毒死如麻。野僧匿迹清凉寺,不忍声声咽暮笳。”诗后识曰:“大方先生属意于'看美人’,余则哀石头城罹倭寇荼毒之深也。”题诗见故情,老辈风流于此可见一斑。既韦先生跋友人所藏书画多以韵语出之,如为友人所藏方药雨绘《观瀑图》题句曰:“石屏千仞向天开,银河倒泻穿云来。猎猎天风吹劲木,豗豗空谷响惊雷。药翁笔似金刚杵,山灵有知惊千古。苍苍郁郁四时春,时有寻春结伴人。望山莫履盘陀路,看泉莫近飞空雾。飞雾沾衣费洗湔,山路盘陀费登攀。望山难比行路难,草堂冷眼画中看。”又如,为友人所藏姚华绘《秋山映紫图》题句曰:“潦水寒潭自在流,丹枫数点已知秋。姚郎偏是多情种,胭脂染得满山羞。”以诗家视既韦先生,良不诬也!
言不尽意,以诗足之,诗曰:
郢斤孤运异群空,
世味人情方寸中。(注)
石上心声镌委曲,
漫因小技薄雕虫。
(注):既韦先生所治之印,如“跌倒自家扒(爬),倩人扶都是假,休言骨肉亲朋话,愁我去累他,怕我去负他,常将冷眼看世下。”多感慨世道人心。
亲瞻手泽仰前修,
腕底蛟龙意气遒。
解知篆法通人事,
直处当从曲处求。
高才神技有遗芳,
一瓣心香拜草堂。
趋新最是安公子,(注)
沧海扬尘一叹伤。
(注):昔年,介盦张牧石丈见告,民国间,沽上印人多墨守成规,独安既韦先生食古能化,多创新之作。
附图:安既韦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