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
胡安-鲁尔福的创作对拉美小说技法的指向性意义
——以《佩德罗-巴拉莫》和《金鸡》为例
张晓琴(兰州城市学院 甘肃·兰州 730070)
摘 要：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二十世纪后半期在世界文学中造成了巨大的影响，但这种新的创作思路却是经过了众多前辈作家的探索与实践，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成长起来的。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福在创作上的探索为魔幻现实主义的创作奠定了基础，本文试图以其两部作品为例来谈谈这种转变所带来的启示。
关键词：胡安- 鲁尔福 佩德罗-巴拉莫 金鸡 魔幻现实主义
作为二十世纪拉美文学的一个亮点，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曾成为二十世纪世界文学之林的一道风景线，显示出文学发展的多姿多彩。虽然从时间上看，魔幻现实主义只经过了十年(1962-1972)，一般以1962智利康塞普西翁的世界知识分子代表大会为开端，在这次大会上对古巴革命的同情和支持，使拉美各国的知识分子团结起来，统一起来。而1972年由于古巴诗人帕迪亚受到政治迫害却使知识分子的团结、统一画上了句号，此事造成的幻灭感破坏了文学爆炸的统一性，从那时起，文学爆炸开始从顶峰走向消亡。由于1982年加西亚-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文学爆炸的正面巨大影响越来越被人们所重视。文学爆炸中所涌现的一大批作家被人们重新认识，前文学爆炸时期的作家也被人们重新研读。我们知道任何文学都有一个传承的过程，拉美文学在追随西班牙几个世纪之后，却走出了自己独特的路子，在世界文学中大放异彩，它的发展之路值得我们发展中国家的文学借鉴。拉美文学经过一系列作家的实践和探索，才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探索研究拉美文学在继承传统中走过的探索之路具有现实意义。
墨西哥著名作家胡安-鲁尔福作品不多，但他在小说技法上的探索却给许多作家提供了艺术借鉴。加西亚-马尔克斯曾说：“对于胡安-鲁尔福作品的深入了解，终于使我找到了为继续写我的作品而需要寻找的道路。”(1)这话对许多拉美作家来说，都是有道理的。胡安-鲁尔福的代表作《佩德罗-巴拉莫》(1955)集中体现了胡安-鲁尔福在小说艺术上的追求与成就，本文拟通过对《佩德罗-巴拉莫》与《金鸡》的比较，谈谈胡安-鲁尔福在小说艺术方法上的更新及其对小说创作的启示。
一、 《佩德罗-巴拉莫》(1955)与《金鸡》(1960)在小说内容上的对照
《佩德罗-巴拉莫》(1955)与《金鸡》(1960)在内容上有许多共同之处。《佩德罗-巴拉莫.》展示了墨西哥农村的生活图景，刻画了一个巧取豪夺、心狠手辣的土财主，也即通常所说的“卡西克”(cacique，原指印第安人酋长，部落首领，后转指有权势的地方政治头子)的形象。主人公佩德罗-巴拉莫是庄园主卢卡斯的儿子，他小的时候父亲被雇工杀死，家境也一落千丈，为此受到很大刺激。成年后他采取用跟他家最大的债主多洛雷斯-普雷西亚多结婚的办法来免除债务，改变家庭经济状况，尽管他从来也没有爱过她。后来他又借故将妻子送到亲戚处，从此将她抛弃。为了扩大地产，佩德罗-巴拉莫与管家合谋，将地主阿尔特雷特吊死在家中，假造契据夺了阿尔特雷特的地产。他在1910年的墨西哥革命中假装投靠
(1)加西亚-马尔克斯：《两百年的孤独》，朱景冬等译，第160页，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年。
革命，以便保护自己，指使自己的心腹打入革命阵营，以监视起义军的行动。他唆使起义部队了去抢劫周围的村落，自己趁机扩大地盘。尽管佩德罗-巴拉莫在乡下不可一世，但他的心中充满了孤独，他作恶多端的爱子坠马身亡，他童年时青梅竹马的女友苏珊娜另嫁他人。当他千方百计娶得苏珊娜时，苏珊娜历经磨难艰辛迫害已神经失常，一直到苏珊娜死，佩德罗-巴拉莫也没能进入苏珊娜的心灵世界。万念俱灰的佩德罗-巴拉莫最后被他的诸多私生子之中的一个——赶驴人阿文迪奥酒后杀死。佩德罗-巴拉莫死了，科马拉村也在饥馑中消亡。
《金鸡》通过一个“传呼者”迪奥尼休-宾松的发迹与败落展示了一个底层人的奋斗史。穷汉迪奥尼休-宾松由于身有残疾——一只胳膊麻痹，不能从事体力劳动，只能充当一名“传呼者”，平时扯着嗓子报告谁家丢了牲畜家禽等，以此换得薄酬养家。有时，集市上举行斗鸡活动时，他则报告斗鸡情况，宣布牌局、赛马等活动的进程及教堂的娱乐活动。一次，一只健壮的金色羽毛的公鸡受了伤，主人不要它了，迪奥尼修-宾松讨来了这只鸡回家精心呵护。几天之后，这只鸡大大好转，恢复了元气。可与此同时，迪奥尼休-宾松有病的母亲却断了气。好像母亲用她的命换来了金鸡的命。身无分文的迪奥尼休-宾松草草安葬了母亲之后就带着与他相依为命的金鸡走乡串镇，靠着这只金鸡他居然赢了几场斗鸡。后来他与一个赌徒堂-罗伦索合作，在赌场上连连得手，他又跟罗伦索学会了赌牌。在走乡串镇中迪奥尼休-宾松爱上了一位流浪女歌手贝纳尔达。二人结合后有一个女儿。虽然金鸡遭人暗算死去，但贝纳尔达似乎给迪奥尼休-宾松带来了好运，只要贝纳尔达在场，他赌牌就没有输过。女儿十岁时，他们一家去看望堂-罗伦索。由于贝纳尔达的神奇魔力，赌牌时堂-罗伦索输得精光，最后连老宅也输给了迪奥尼休-宾松。发迹后的迪奥尼休-宾松想重新安葬母亲，可他在乱坟岗上没有找到母亲的坟，只好把他给母亲特意制作的棺材带回来。为了赢牌，迪奥尼休-宾松不许妻子离开自己，他打牌时总让妻子陪伴在左右。自由惯了的贝纳尔达有时还带着女儿出走，在集市上卖唱，但渐渐年纪大了，体力不支，只好回家充当丈夫的福星。女儿在优越的生活中为所欲为，迪奥尼休-宾松听之任之。每天坐在房子角落充当福星的贝纳尔达寂寞、无聊，借酒浇愁，迪奥尼休-宾松只是不停地赌呀赌。一天夜里，贝纳尔达在酩酊大醉中死去，浑然不觉的迪奥尼休-宾松仍在赌，他输光了财产，输掉了老宅，最后只剩下他当年为母亲制作的精美棺材。在发现妻子已死去后，绝望的迪奥尼休-宾松开枪自杀了。家破人亡的迪奥尼休-宾松一家只剩下小小的女儿，如梦方醒的女儿追悔自己过去的轻率与浮薄，一无所有的她又出现在村村镇镇的集市，用自己的歌喉谋生，走上了母亲的老路。
佩德罗-巴拉莫与迪奥尼休-宾松有许多共同的地方，他们都是幼年家境贫寒，中年时财富丰厚。他们的致富手段，一个靠骗婚敲诈，一个靠斗鸡、赌博，都不是什么正经途径。他们也都有一个骄纵成性的子息(儿子或女儿)。他们最终都孤独而死。两部作品展示的生活图景都是墨西哥广大农村的现实，但作者对主人公的具体刻画方法却大大不同。虽然《金鸡.》是电影故事，但它同时也体现了传统小说创作的许多特点，通过它与《佩德罗-巴拉莫》的比较，可以看出胡安-鲁尔福在小说创作技法上的探索。
二、 《佩德罗-巴拉莫》(1955)与《金鸡》(1960)在时间观念上的对照
传统小说的时间观念一般是线性的，按照时间发生的先后次序一一叙述出来。《金鸡》的时间脉络始终很清楚，整部作品以迪奥尼休-宾松的生活道路推进为主线，一脉到底。故事的安排也是按事件本来发生的时间先后，依次循序，直线前进。《佩德罗-巴拉莫》全书的时间概念很模糊。书中所表现的是时间即意识，是各种感觉、意识的碎片的重叠，全然不顾过去、现在或将来。对话、回忆、内心独白把人物、事件与读者直接联系起来。如果说，《金鸡》中那个无所不在的叙述者还保留着相当的叙述主动性的话，《佩德罗-巴拉莫》中那个叙述者的作用则被限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了。作者自己曾谈到：“我写了300页的初稿，后来又接连改了3次，压缩了一半，去掉了不少废话和可有可无的字句和段落，总算定了稿。”(1)可见胡安-鲁尔福故意想冲破传统小说的线性时间安排。他说：“生命的问题是时间。我认为生命并非是按照时间顺序前进的过程，我们的生活是分为片断的，有一些时刻，有一些日子，是空白。”(2)所以作者在作品中用一个一个的片断来展示佩德罗-巴拉莫的生活轨迹，留下一个一个“空白”让读者去填补。读者必须去填补这些空白，因为很多重要情节就隐藏在“空白”里，当然时间链条就非常模糊。《佩德罗-巴拉莫》注重人物的感觉，形成了现实与时间、与想象的边界模糊。书中全是人物的感觉和想象，人物活动的空间和想象的空间是模糊的，生者与死者、现世与往世的界限也是模糊的。而在《金鸡》里，作者注重的是时间链条上事件的推进与主人公的行为，虽有宿命的神秘影响，但直线性的结构显而易见。
三、 《佩德罗-巴拉莫》(1955)与《金鸡》(1960)在叙述角度上的对照
《佩德罗-巴拉莫.》几乎整篇都是独白。胡安-鲁尔福自己曾在1983年的答记者问《关于〈佩德罗-巴拉莫〉》中说过：“这是一本独白小说，所有的独白都是死人进行的，就是说，小说一开头就是死人讲故事。他一开始讲自己的故事就是个死人。听故事的人也是死人，是一种死人之间的对话。村庄也是死去的村庄。”(3)因而，《佩德罗-巴拉莫》整部小说没有多余的议论和联想，也没有多余的插话和解释，这与作家创作“开放小说”的意图紧密联系。整部小说放弃知晓一切的作者，在独白之间留下空白，故意让读者去补充、去想象、去思考这些空白。如佩德罗-巴拉莫的发迹，作者是通过鬼魂的对话和独白来展示的，其中如助纣为虐的管家福尔戈尔-塞达诺的回忆与自述，相关受害人的回忆，作为道德与法律监督机制的神父雷德里亚和律师赫拉尔多等人的回忆。虽然作者从多重角度对佩德罗-巴拉莫的发家史作了交待，可事件本身的时间性已被这些对话片断、独白片断所冲淡，需要读者在头脑中重新组合。胡安-鲁尔福以为这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他说：“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连续不断的过程中，有时若干年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当进行描写时，就只叙述事实。当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时，就保持沉默，就像在生活中那样。”“《佩德罗-巴拉莫.》就是一部充满沉默的小说，只有那些事实得到了叙述。我竭力不要离题，不讲哲理，所以才有那些悬空的头绪和空白，读者可以去填补，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解释。”(4)恰似中国的国画，有是为了衬托无，无并不是真的无，因为有，无也拥有了实在的意义。如果没有空白，国画的意蕴将大打折扣。我们可以想想国画和油画的区别。《金鸡》是以第三人称叙述故事的发生、发展，体现了传统现实主义小说的特点。主人公的心理活动，故事的发展推进都有作者看不见的手在起作用，议论、插话、解释也多有出现，这与《佩德罗-巴拉莫》正形成鲜明的对照。作者1955年完成《佩德罗-巴拉莫》，1960年写成《金鸡》，说明作者是在《佩德罗-巴拉莫》的创作中进行了文学试验，《金鸡》的创作实际上是他先前《烈火中的平原》(1953)一贯风格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