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痴故事[夹生饭随笔]
书痴故事[夹生饭随笔]
乌拉圭作家卡洛斯·M·多明盖兹在《纸房子》书中,开篇写到:
一九九八年的春季某一天,布鲁玛·伦农在索霍区的旧书铺买了一本《艾米莉·狄金森诗集》,跨出店门一边走一边读,才正要读第二首诗,就在街口给汽车撞倒了。
书中没有交待布鲁玛·伦农读的是哪首诗,只是说有两派人马在随后的葬礼中,争论是那首诗还是那辆汽车夺了他的性命。这是一个关于精神与物质谁是杀手的哲学问题,我也想知道,却没有答案。不证自明的是,书始终脱不了关系。
另一个书痴的死似乎伟大得多。香港作家梁文道在《我执》书中讲了一个书痴临刑就义的故事:
从前有位匈牙利贵族查洛斯特公爵酷爱读书,且生性幽默。在一次革命中,他被推上了断头台。押解途中,他仍一边走路一边看书,镇定如常。等到脖子被架在断头台上,他还从容地掏出一支笔来,趁刀子还没掉下来,在刚刚读到的经典句下划线做记号。
这又是一个有疑问的故事,那是一本什么书,书名叫什么,在哪个经典句下划线,这都引起我无限猜想。
中国是一个有悠久历史文化的国家,也流传了许多书痴故事,只是不见上面这般潇洒的死法。车胤囊萤读书,孙康映雪读书至今已广为人知。听说明代有个李维柱很想得到钱牧斋的宋版《汉书》,说了一句狠话:能得此书,当每日焚香礼拜,死即殉葬。让书同归于尽,这想法有点政治方向错误,书是一种文明的象征,难不得吾等与疯狂的专制者一样,也要让文明断送在其手中?
书痴几乎算不上一种身份识别标志,因其偏执狂的一面,常还惹来世人的嘲讽。在中国明代的《笑林》一书中,就编造了另一个车胤和孙康的故事:
一天孙康去看望车胤,没有见着人,问看门人,回答:出外捉萤火虫去了。没几天,车胤回访孙康,只见孙康闲极无聊站在院坝中,就问:为何不读书呢?孙康回答:我看今日这天不像个下雪的。
法布尔的《昆虫记》说,萤火之光虽然鲜明,照明力却颇微弱,拿一个萤火在一行文字上移动,黑暗中可以看出一个个字,但不能时间太长,这样的灯光也会使读者失掉耐性。周作人结合考证后说,囊萤读书的美谈大抵从唐朝一直流传下来,很有点可笑,“说是数十萤火,萤光能有几何,即使可用,白天花了工夫去捉,却来晚上用功,岂非徒劳,而且风雨时有,也是无法。”钟叔河更是以自身实践论证“映雪读书”的太幼稚,“有次弄到一本《儒林外史》急着想看完,便围上围巾站到雪地上的月光下去,虽然有‘明月照积雪’映着,小说书上的字却再努力也只能依稀辨识几个笔画简单的,终于无法卒读,只能回到冰冷的被窝做好学生。”
周作人与钟叔河都是很会读书的人,但让我辈不求甚解的人读到这样认真的考证文字,那么美好的传奇意境,竟然被解构得可笑之至,真是郁闷得很。
但我始终还是坚信,天下的书痴总有那么几个具备点特异功能。近读美国人汤姆·拉伯的《嗜书瘾君子》一书,于19页载:“16世纪作家托卡图·塔索曾凭借家中豢养的猫咪眼中射出的幽光进行阅读。”看来真是无独有偶,好耍得很,事关读书的闲情趣闻多哉。
我喜欢看这些书痴故事,因为自己也患有这慢性病。一天不看书,三、五天不买书就神情委顿,呼吸困难,与癌症晚期病人有得一拼。常常想,我生而平庸,死时如能与书合作编排一出好戏,让读到这个故事的人——正如我读到这些书痴故事——由衷的睡不着觉,冷嘲热讽的写进笑话集中,那也不愧了爱书一场。不过,要想有一个赶超前辈,可能青史留名的创意,纯靠努力是不够的,还要靠天份和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