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初雪

借用董宏猷老师图片

已进入2020年岁尾。

今天江城下雪了。是初雪，等不及似地铺天而下，飞濛濛的小雪花，错眼看天地之间，恍惚有无数浮游的灰白精灵，慌慌急急地旋转着投向大地，仿佛为投胎而来，却落地即逝，消逝在地面人间。连树梢枝干都无逗留痕迹。

一夜之间，房前屋后数株银杏树落尽了金黄的叶片，盛年华服哐当一声脱下，仅剩瘦骨嶙峋的躯干，很骨感的美，不算迟暮美人，莹白色枝条递给我的眼神，闪烁着清刚凛烈之气。

倚在门窗边凝看半晌，回转进书房，开着电暖的小小书房，氤氲着睡眼惺忪的气息，圆盘大脸的电暖红晕微醺，仿佛初恋情人撩动的心脏。但尖利的北风唿哨紧随而至，隔十几秒就从已关拢窗帘的窗外一次次漫长地甩过来，甩过来，甩过来，打破空气的岑寂。我仿佛能嗅到它冰凉的带刺的铁锈般的味道，弥漫着。雪早已停了，但觉知人间雪意微茫，而蜗居宁静温暖，便有了天荒地老的感觉。

这难熬的一年总算快过去了。急管繁弦，翻云覆雨，惊心动魄。大浪袭顶，扑过来，又退潮，退潮又扑过来。灯光至暗，又亮起，打着颤。痛极而笑。喜极而泣。

书房电脑总开着，下午看“万物一体”纪录片。杰出的影像有时比文字更能触及灵魂。有个镜头是中国人吃还在呼吸的鱼——以烹饪文化著称的国人一向标榜最懂烹饪，联想到南方有口腹无厌者敲开活着的猴脑津津有味吸髓，不自禁打个寒噤。

我们不愿正视自身的残忍、冷酷和贪婪，不想正视曾有的、或者正在发生的对其他生命的漠视、伤害和侵略，已经深深危及到了自身。

这鸵鸟式的自大自负还有自欺！

何时有一种和平温柔的心态对待生灵万物呢？和平孕育无限生机，犹如晌午后这场匆匆微雪、这场还在刮着的北风，其实饱含了无限生机。它们都是一种孕育、一种涤荡、一种化育。合众为一的宇宙，万物一体的自然，就在孕育和更新里欣欣不已。

最寒冷的季节已经到来。春光就在后面。小区的流浪猫和土狗此刻都在寒风里阒无声息，平日总要叫的。偶尔遇见它们，有时它们会跟着我上楼，便递出一点吃食。当我蹲下与它们的眼神对视，总感到平静清凉，一股神秘的电流交接。就像一个未开知的孩子突然将手探摸着了巨大的冰面。

当我看着一只鸽子、一只猫、一条狗、一头牛、一只羊的眼神，当我注视一朵正在悄然绽放的花，我会明白到什么叫慈悲、什么叫喜悦，什么叫神秘，就懂得什么是万物有灵，明白宇宙一心的奥义。而当今智商发达的人类，心多了机械麻木与冷漠，许多人能演算复杂高妙的数理公式，却找不到一条简单的通向内心花园的路。这是可悲的。

尖锐的风的唿哨仍旧不时传来，窗帘在微微晃动，是感动于仍旧没有停歇的北风的神力。透过厚重的灰色大朵图案的书房窗帘，我仿佛感到了浓黑的沉沉的天地之外，2021年的春天的气息，她以猫一样轻蹑的脚步，正穿过了黑云如磐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