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延洲┇匠人系列之——箍桶匠

匠人系列之——箍桶匠

安徽怀宁  吴延洲

  听父亲说,他三岁就没了父母,后来过继给我现在的爹爹。因家境贫寒,父亲只读了三年书,辍学后,爹爹叫他学箍桶:“荒年饿不死手艺人。箍桶在室内,不会像泥瓦匠那样一年四季砌墙刷壁,风吹雨打,爬上爬下;也不会像木匠那样累人,更不像白铁匠那样闹人。”于是,第二天父亲就拜师学箍桶了。
  我十来岁的时候,逢寒暑假,父亲走工,那时乡下姑娘结婚,父母都要做一套四件装的木器——马桶、暖火桶、脚盆和澡盆作为嫁妆。父亲为人老实勤恳,手艺高超,在受泉畈一带很有名气,因此请的人很多。每到这个时候,我也非要跟着去,不仅是能得到东家给的糖果、一些小玩意儿,还有更主要的原因。
  父亲到东家吃过饭茶,聊了一会,就摆开阵势,他常常双腿盘坐在地上,搂着开出来的单料,使劲地刨着,木花飞溅出来,有的落在地上,有的搭在肩上,有的挂在衣襟上,有的圈在脖子上,有的扑到头发上,还有的从他额头伤疤上滑下来,整个身子都好像钻进了木花堆里……他把每一道工序都演绎的干净利落,而且动作优美,像是在表演,让人看得赏心悦目,啧啧称好。这时,我觉得比父亲还神气。
  吃过晚饭,辞别东家。一路上,父亲总跟我有说有笑,好像一点也不疲倦。
  有一次,父亲跟我谈起他的学徒生活。
  “我学箍桶时,比你大不了几岁。师傅非常严厉,终日绷着一张脸,徒弟们一见到他如鼠见猫。但他的生意特别好,所以我们常常忙到深更半夜。一次开夜工,我实在太困了,就坐在砍凳上打盹。恰好被师傅发现了,第二天早上,师傅非要我脱掉裤子坐在打光好的马桶上,说是要检查我昨天干的活怎样。我将信将疑,可是当着众人又怎么好意思脱裤子呢?师傅瞪着眼睛对我说,只有亲身体验过才知道自己干的活好不好。他一步一步地逼近我,我连退两步,后脚跟撞到了马桶上,师傅突然怒号'你到底脱不脱? ’我极不情愿地脱下裤子,按照师傅的要求坐在马桶上,怯怯地看着师傅。师傅轻轻低问:'马桶口扎不扎屁股?’我认真地回答:'不扎。’师傅便让我坐在上面转一圈,而后问:'扎不扎?’我如实回答:'不扎。’这时,师傅叫我站起来,说:'不扎屁股说明你活干得好。’我心里正得意,欲拉上裤子,师傅很快从后边拖来我昨晚最后打磨的那个马桶要我再试一试。我又老实地坐上去,可这一坐,就像坐在钉板上,只感到屁股上针刺般的疼痛,像无数只黄蜂在蜇我……”
  我忿忿地说:“那师傅真凶真坏!”。我又问父亲,“你在那学了多长时间呢?”
  “三年。记得出师前的一天晚上,师傅喝了酒,睡觉前突然跟我说明天箍一个马桶,箍好了给他看。听到师傅这一句话甭提我心里有多高兴,手艺学到这份上,离出头的日子就不远了,师傅肯定是在考我,我得抓住机会在师傅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如果我能单干了,就不用再过这提心吊胆、挨骂挨打的日子了。那一晚我激动得失眠了,脑子里不停地回放箍马桶的每一道工序:滚料、开槽、刨边、上箍、打销……睡梦中每个环节都清晰可见,好像一动手马桶就能箍成了。
  第三天一早,我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把马桶交给师傅。师傅接过去,仔细端详起来。我站在一边不敢言语。师傅又旁若无人地托起马桶,像欣赏一件艺术品,神情专注。这时,订货的东家来到店里,见师傅手里托着一只马桶,问师傅这是什么?师傅说正是他要的货,问他可满意,那东家很不客气地对师傅说:'谁让你箍马桶?我要的是饭桶。’听到东家这么一说,师傅脸上的得意倏地像潮水一样退去,突然,他冲向我并愤怒地说:'我让你箍饭桶,你怎么箍马桶?找打吧?’随即举起马桶朝我砸来,血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我望着父亲额头上的那个疤问父亲:“你恨师傅吗?”。
  “当时恨!后来出师了,会做各种箍桶活了,也就不恨了。”父亲接着说:“教不严,师之惰。如果不是师傅的严厉,我可能没现在这些生意呢?有时想来,我还真得感谢师傅呢。”
  “可他打你就不对!”
  “哎……”父亲深深地叹了口气。
  从那以后,我就不再缠着父亲要跟他去走工了。
  十几年后,镇上盖了新的住宅楼,家家户户都装上了抽水马桶、太阳能热水器,父亲的生意也逐渐清淡了。
  如今,父亲已仙逝多年,我也长大工作了,当了老师。“教不严,师之惰”这句话还深深地记在我脑海里,对于学生,我从不打他们,但要求却很严。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吴延洲,小市中心校副校长。出版作品集《静等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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