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朱小毛/一顶草帽能遮天
让我们以阅读的方式相遇相知
朱小毛
一
早些年有这样一句话一直言犹在耳:“干部下乡三件宝,水壶、汗巾和草帽。”水壶自不用说,用来装水饮水来解渴的,汗巾是用来专门擦汗的,草帽无疑是用来遮日头,在特定的时段暂且还能充当一部分伞的功能。这句话形象地描绘了先前干部和农村群众打成一片,如鱼得水、鱼水情深的和谐融洽的干群关系。
在我的幼小头脑中经常会出现如此的场景:一位四十多岁、身材魁梧、腰板结实、剃着平头的中年汉子,一路风尘仆仆,径直来到农家。他上身一件白背心,外面还套着一件同样是白色的短袖的确良衬衫。因为赶路出汗,上身有一大块水渍的痕迹,能清晰地勾勒出里面背心的轮廓。由于天热的缘故,中年汉子已把短袖衬衫全部解开,偶尔一阵凉风拂来,掀开了衣服的一角。这正是他需要的结果。肩上斜挎着一只绿色的铁壳水壶,一条白色的毛巾搭在后颈上,不时地用毛巾去揩拭脸上的汗珠,后背上吊着一顶圆形的草帽。这是机关干部下乡串门入户来了。尤其在农忙双抢时节,他们还要帮农民老百姓收割栽种干农活呢。
一顶圆形的精致草帽便成了下乡机关干部特有的标致。因为他们的草帽与乡村农户的草帽是有区别的。虽说都是统一用麦杆做成,但质同而形异。机关干部的草帽是机器生产的,上面印有一个红五角星或黑色火车头,标有“北京”或“上海”字样。其实草帽不太可能从北京或上海运来,然而看上去就与众不同。北京,是祖国的首都,一看到这两字眼,就让人会想到党中央:上海的产品在当时,质量过得硬,属免检产品,时人以能买到上海产品为荣。乡村农户的草帽却是手工制作而成,从凸起的顶盖一看而知。机器生产和手工制作的,一个线条自然流畅,一个线条方正直筒。
乡村人家每家每户基本上人手一顶草帽,那是必不可少的家当,包括十来岁的小孩,因为他们也要参加力所能及的农活。故而每年上半年持家妇女都会利用空闲时间,趁夏季伏天到来之前,要及时用麦杆编制增添新的草帽,以备不时之需。
妇女手编的草帽,顶盖可深可浅,圆圈可大可小,均因人而异。譬如相较而言,小孩的草帽则要浅小的多,倘不然扣在头顶上又大又深,帽与头不配,也是一项过于沉重的负担。曾有小孩戴着大人的草帽,小脑袋几乎嵌了进去,看不见人头,走起路来也是“望天冲”般,让人忍俊不禁。
二
夏天野外,人人离不开草帽。
盛夏酷暑,骄阳烈烈,悬挂当空,如火炙烤,在裸露野外,此时急需一顶草帽来突围、解救。一顶草帽盖在头顶,于是把灼热、火烫挡在了外面。好像眼前的一片白花花的光线霎时减弱阴暗下来,要不然直晒得你头皮发麻,刺得你两眼昏花。
草帽以自己单薄之躯横亘于烈日与头顶之间,遮盖起一块独立的空间,树立了一道“防火墙”或“保护层”,为底下的人降温,避免高温导致的中暑。
出门随身扣一顶不起眼的草帽,这是夏天农人的必须,久习成自然。没有人硬顶着头皮与毒日头较量的。那不傻才怪呢!
身处无边旷野,农人头顶烈日脚踏土地,便站立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形象。幸好有草帽为他撑起三尺荫凉天空,足以与烈日抗衡抵御。日头再毒,温度再高,有草帽的从中庇护,农人遂能坚持不懈完成手中的劳作、脚下的工夫。此时,汗水仍如珠子般一往无前从脸颊、从颈窝、从前胸、从后背肆无忌惮地滑下……
几分汗水几分收成,农人凭着坚定的信念、执着的毅力,忙豁着手里的农活。草帽以整个身躯陪伴自己的主人,悄无声息隐忍顽强,从日头还未露面直到隐没西山。让自己的微弱之躯抵挡烈日射出的毒热子弹,哪怕与日头同归于尽,也要为主人争取足够的时间相当的空间。主人抬头它抬头,主人弯腰它弯腰,它与主人同呼吸,共命运,不离不弃,头颅相依,紧紧相随。
连续多时的劳作,有时主人实在太累了,便停下手中的活计,坐于田畔边歇息起来。骄阳似火,旷野无风,树叶不动,主人喘着粗气,解下绑紧的颌下的带子,拿草帽当扇子,使劲地摇晃着,好摇出凉快的风。
望着自己辛苦劳作收成到手的果实,主人不由自主欣慰地笑了,手中摇晃草帽的频率加快了,边沿蜷曲的草帽也深有同感,在主人的手中它不喊疼,不叫苦,冽着嘴也笑了。天也有不测风云之时,亦有风不调雨不顺之时,主人脸上的肉便挤在了一起,眉头都能拧出水来,草帽看在眼里,也一样哭丧着一张苦瓜脸,硬是舒展不开来。
草帽和主人同悲共喜,休戚与共。仿佛它成了主人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农历六有六,晒得鸡蛋熟。六月的天,赤日炎炎似火烧。但六月的天也是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烈日骄阳,天空明朗。立马阴云密布雷声轰隆。一阵风暴掀起,雨大风急,地里的人根本来不急躲避,都淋成了落汤鸡,个个衣湿裤穿,还好有草帽暂时的抵挡,至少不会让人太狼狈,要不然急雨朝你鼻子里灌朝你嘴里冲,让你呼吸都不顺畅呢。此时草帽成了冲锋在前舍身忘我的勇士,以一已之躯阻挡着暴风雨的入侵。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直到自己全身吸饱了水分,随便甩一甩,都能滴出水来。
通常临近中午时分,烧锅的女人要提前回去弄饭。八仙桌还等着地里的菜蔬上台面呢。这会儿女人早有打算,就地取材,草帽转换身份又演上了B角,暂时充当起竹篮或袋子的身份。女人停下手里的农活,来到旁边的菜地,顺手牵羊随即摘下辣椒、豆角、扁豆、茄子等蔬菜,放进草帽的顶盖,捧在胸前,提前回去,以便做好一家人的饭菜,等待劳作的人归来食用。幸亏有了草帽,要不然得多走两趟,费时费力。
天晴草帽遮日头,落雨草帽挡风雨,歇息时能当蒲扇,归家时能当菜篮。虽然农家自制草帽相貌平平不敢恭维,甚至带着土气,却能身兼多职,一专多能。农家哪个不喜欢,哪个缺得了?日晒雨淋,天长日久,草帽终于透支,从一个衣着光鲜的青年被摧残得人老灰暗,容颜憔悴,直到骨架散落,才离主人而去,完成它一生的职责与守候。
草帽,其实也有农民的本真,无言、质朴,勤勉一生。
草帽,发自内心地向你致敬!
三
记得参加工作快一年,临近暑期,单位的工会组织给每位职工发放了一些防暑降温物品,譬如几斤绿豆、白糖什么的,还有一盒十滴水、仁丹丸、清凉油等,外加一顶草帽。我作为会员之一,理所当然享受到了这一福利。我领回家,母亲很高兴,由衷叹道:“还是有单位好啊!”对此,我不露声色不予理会,内心却是不屑一顾,嗤之以鼻:“切,人家吃相的好单位大把大把地发钞票,只有我们穷单位才发一些这样不值钱的小儿科东西。”说实话,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拿回家,生怕让外人看见笑话。
戴草帽,那不是农民身份的象征吗?进入九十年代,单位上的人办公,里面早就有电扇了,条件更好的甚至装上了空调。只有野外劳动,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才依然每天扣着一顶发黄或发暗的草帽。也难怪,我们单位(如若称其为单位的话)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农村小学,众多同事都还有一边教书,一边种田的民办老师,更早人们形象地称之为赤脚老师。白天给孩子们上课,业余假期仍然头戴草帽下田种地耕耘劳作呢!
稚气未脱的我当时搞不明白,十年寒窗苦读,虽说捧了一个不是十分精致不至于让人羡慕但至少也是一个“铁饭碗”,哎怎么到头来,放暑假还得重新回家帮忙双抢重操旧业?我都有点怀疑自己的初衷了,自己选择的路是否走错了?努力用功读书不是为了早点脱离苦海么?怎么还是要回到当初,一如既往,时间一到,仍然头顶草帽,绾起裤脚,走向田山地海?
四
草帽,有时在人眼里,不单单是一只不起眼的草帽,幽默的人还赋予了它另外特殊、丰富的含义。
族里有个叔公,在最底下的村里当干部多年,算是摸爬滚打,几起几伏,跟上面大大小小的领导交道得多,称得上见过世面经过风雨的人。
他与村人闲扯,聊起当官为人之事,总是摸着自己头上的短茬,意味深长地说:“哎,老百姓给了一顶细细草帽给你戴,稍不小心就让上面捋掉了,切要注意啊。”通俗易懂的打比方,让听的人哈哈大笑,认为言之有理。
还有一句话很是经典:“组织部是给人戴草帽的,纪检是给人捋草帽的。”方外之意,组织部是给人封官做好事的,哪个不喜欢?纪检是专门给人免官的,得罪人的事,大家都不乐意。
民间真是有生活智慧和幽默,小小的草帽居然与人的官位和职务挂了钩。
经常在韩国电影影视里,看到古装剧的人物,倘若有一官半职,头上一律戴着一个乌黑的帽子,形状与草帽极其相似,只不过颜不同罢了。
看来,草帽一旦戴在头上,不管它是真正的草帽也好,还是有所指向,人们都要珍惜,有总比没有好。
五
农历腊月,家家户户忙过年。其中有一项工夫必不可少,叫“扫阳尘”,无非是打扫卫生,把一年到头难得收拾的角角落落的灰尘及垃圾清扫、收拾,好以干干净净的姿态迎接新年的到来。
按照男主外、女主内的规矩或做法,通常扫阳尘大抵都由当家妇女去完成,因为女人干活仔细、虔心,再者一个家庭的干净清爽,直接反映当家女人的持家水平和治理能力及勤勉态度。
挑个大好晴天,女人上阵了。手拿长竹篙,竹篙的另一头绑着一个棕绺,竹篙就是伸长的手臂,凡到之处所向披靡。瓦缝、房梁、木椽、立柱、楼板,积压了一年光阴的灰尘,在棕绺的驱赶下,纷纷从旮旯里跳将出来,嗽嗽地往下落。它们开始有的并不情愿呢,还要在空中扭捏作态飘飞舞蹈一番。因为扫阳尘时,头要向上昂,稍不小心,这些可恶的灰尘无孔不入,掉在你的头上,躲入你的衣领,甚或钻进你的眼睛,让你难堪,对付这个,女人们自有一套,她们一律会穿好扎紧的外衣,头上一顶草帽,用来抵御灰尘的入侵。草帽便成了肮脏的盾牌。一番下来,草帽通身是灰不溜秋脏不拉机,它有它的污秽换来的是主人的干净整洁。故而女人对自己亲手编的草帽是疼爱有加的。闲暇不用时,洗净晾干,把草帽们一顶一顶叠加在一块,罩上皮衣,等需用时,把它们请将而出。
草帽能与主人齐头并肩,可见它在人们尤其是劳动者心目中的位置。
朱小毛简介
ZHUXIAOMAO JIANJIE
朱小毛,中小学高级教师,作品散见于《朔风》《青春》《星火》《当代江西》《参花》《农民日报》《中国国门时报》《泉州晚报》《东南早报》《江西工人报》《光华时报》《上饶日报》等报刊杂志,曾有作品获全省副刊好作品二等奖,有各类征文多次获市级以上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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