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东,出生于山东郓城,现居深圳。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曾就读于陕西师范大学,深圳大学研究生班,鲁迅文学院第27届作家编辑高级研修班。版有小说集有《欧珠的远方》、《藏·世界》、《大地上通过的火车》、《新生活》《想象的西藏》《有个叫颜色的人是上帝》《诗人街》,长篇小说《变虎记》《我们》《旧爱与回忆》《欢乐颂》,诗集《万物有核》等。曾获新浪最佳短篇小说奖、首届全国鲲鹏文学奖、林语堂小小说、第五届深圳青年文学奖、第十届广东省鲁迅文学奖、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奖等,部分作品被译介海外。
半年前我在公园里遇到了一位有些奇怪的男人,那人40出头,中等个头,相貌堂堂,却一幅面无表情的样子。经过了解我才知道,大约在两年前,他觉得赚下的钱足够以后生活用的了,便辞去了工作。他是个节俭的人,没有买房子和车子,至今还住在租房里。出门时如果不是太远的话,也不喜欢坐公交车或地铁。他没有任何崇拜的人,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他希望别人能那样对待自己,事实上他也能清醒地认识到,那只不过是种希望。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比较,有是非,因此喜欢简单的他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我发现他是我所认识的成年人中唯一不用手机的人,因此忍不住好奇地问他,现在人人都有手机,你为什么不用呢?他说,我并没有想要联系的人,手机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处。如果你的家人,你以前的同事或朋友要找你,却联系不上你怎么办呢?他说,以前没有发明手机的时候人不是一样可以取得联系吗?他习惯早起晚睡,一日三餐也很准时,在别人出门工作时,他也会走下楼来,四处走走,看看。他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兴趣爱好,似乎也没有什么理想和追求,在我看来他实在是个有些乏味无趣的人,但他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东西在吸引着我,让我觉得,他在活着,是为着经历必须要经历的过程才活着,如果世界立马毁灭,他也可以坦然接受——人怎么有权利活成那个样子呢?虽然他不讨人喜欢,我还是想多了解一些他,因此去公园散步时遇到他,就会主动和他聊上一聊。他租住的地方在公园边上,有次遇上下雨天,我提出去他的家里坐一坐,没想到他答应了。我在他那个不大的出租房里只看到了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桌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家具。他的衣服也不多,整齐地叠放在一个纸箱上。在他的家里,坐也没个坐处,喝水也没有多余的杯子,不久雨停了我便离开了。有一天下午,我又在公园里见到了他,他正坐在一个台阶上,呆呆地看一颗棕榈树,宽大的树叶上方,是蓝天和白云。我没话找话地说,上次去过你的家里之后,我就在想,人真的可以在繁华的大都市中与世无争地活着吗?你是否可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你选择了这种生活?你看上去还那么年轻,至少还算不上老,许多人在你这个年龄,正在承担着各种生存和发展的压力,虽然有时累得疲惫不堪,却也过得有滋有味。我觉得你可以考虑重新去找一份工作,谈一场恋爱,建立一个家庭,要个孩子……他点了点头说,在你的眼里我可能是个不正常的人,但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我也不过是其中的一种。我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只愿意自己待着。我也想过你说的这些问题,那对于我来说,那太麻烦了。我不想去承担组建一个家庭的责任和义务,再说已经有很多人结婚成家了,我为什么一定要像别人一样呢?我喜欢孤独,这让我纯粹。我喜欢纯粹,那让我愉悦。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就非常羡慕树的生活,我想活成一棵树的样子。我抬头看了一眼树,又看了看他说,人毕竟不是树,从古至今,人们发明创造的东西是越来越多了,人们的生活也越来越丰富多彩了,当你看着我们这个大都市的发展和变化时,一点都不为所动吗?他认真地说,无论如何,我也身在时代中,以前也像别人那样活过,只是我后来感觉到,如果我无法把握发展变化的一切,便有可能和别人一样随波逐流。我不愿意过那种过去我曾过的生活了,我现在的理想是活成一棵树的样子。他盯着那棵高大简洁的棕榈树,似乎不想再和我继续聊下去了。我只好有点尴尬地和他告别,去继续走公园。我喜欢公园里的绿色植物,四季常开的花儿,以及清新的空气,但我知道,如果能去远离城市的地方,那儿将会有更加清新的空气,更好看的风景,不过被工作和琐碎的生活所困的我,也只能抽空儿在公园里走一走。他是个让我难以理解的人,在我身心疲惫,烦躁不安时常会想起他,想起他脑海中便浮现出一棵会行走、会发呆、也会说话的树。这使我感到,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也是可以变成一棵树的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