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五月天
五月,是夏天新娶的绿娘子。
一切都是新的,新嫁妆,新姿态,新梳的云鬓,新贴的花黄。
一切都是绿的,绿叶子,绿田埂,绿描的小溪,绿画的远山。
喜欢这五月里的新鲜,热情,攒动。花儿们是赶趟儿似的开,一开,就开成一个战场,呼啦啦的,所有的花朵儿都张着小嘴巴,吹着小号角,都拼了命地喊着,叫着,推挤着,拧扯着。等到所有的花都开了,靠得最近的两朵就开始谈恋爱,唧唧我我的,窃窃私语。想来,可以耳鬓厮磨的爱情才是最好的,开也一起,落也一起,风也一起,雨也一起。
也偏偏有一些花朵儿很文艺,喜欢暗恋,私下里看中了另一枝上的那一朵,若都是单独的,也算是奇缘,若是一方已有了伴侣,便有了婚外恋的嫌疑。还有的痴迷上了姐弟恋,只因她早开了那么一瞬,就错过了一段姻缘,眼见的,他仍是明目皓齿,自己却已是花开荼糜,纵然他不嫌弃,不直言,自己的心思却先自迁就了许多,委屈了许多。而幸好,还有明年,还有新春,还会有新的相逢,相知,相恋。谁会永久地记得谁呢,春天这么短,岁月那么长。
喜欢这五月里的绿色,养眼,清新。绿才是夏天的主婚人。早晨醒来,推开窗,扑进来的空气都是绿的。去野外踏青,树们新发出的嫩芽儿是鹅黄绿,刚长成的是青葱绿,再大些是翡翠绿,而成熟的是生姜绿。无论哪一种绿,都有着自己的个性和尊严,彼此都绿成一样的江山。绿们很团结,是大自然里最有家族观念的一种颜色。
在新鲜的绿里,最适合读书。树上是大朵大朵的白海棠,树下,是水晶石的茶座。只一个人,择了一个上午坐下了,置一杯新沏的普洱茶,捧一本不薄不厚的书籍。偶尔有调皮的微风,来戏弄手里的书页,若是这般光景,最适合读宋词,只因那词,成长于茶楼酒肆,歌台舞榭,虽极少礼教,却写尽男女之情,叹为婉约。那词,若是想要写的好,定要是求个句句自然,字字锤炼,要有沉声切响,掷地作金石声,要无一字荒率空浮,无一处逞才使气,才可潜气内转,脉络井然。若是在此时,恰巧有一个句子迎合了四周的风景,也可学着小作一篇,只留着自己欣赏,并不求赞誉和褒奖。
若是风还不肯停歇,就会有一片,两片,三四片的花瓣儿从空中坠落书页之中,也不妨就此合住,锁住一股香气,给词里相爱的古人来品,只愿少一分别离,忍一分相思,只因那世间姻缘,多是“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莫不如,将良辰美景细心收藏,待来年,许是会结有子荫,自会有万紫千红。
如无宋词,就读散文。林清玄的最为首选,有禅义,文字也优美,意韵也豁达。雪小禅的只适合在正午读,她的文字有凉意,很殷勤,很小资,是小家碧玉,读的时候,心思会婀娜,会安静,会贪图,是世态炎凉后的内心清透,是唯美派的小生,咿咿呀呀地含着昆曲,是文字里的小女子,娥眉秀目,顾盼生香。
读的累了,茶若正温,可以小品。也要存有善念,撒几滴于茶座,给过路的蚂蚁解解渴,都活着,都艰难,各有各的悲欢,各有各的来路和去处。
五月,是北方的正春,最适合就着春光来读书。那书里的文字不要晦涩,不要太矫情,文字要清澈,少有杂质。太过抑郁的不要读,太过色情的不要读,小人多抱怨,俗人多贪婪。若是不喜某个章节,可略过,读书多半只为养心,若多了仕途和功利心,文字也会混浊。
午后,小醉,亦小饱。此时,只适合读大自然,读万物喜悦的心。不可读政史,太深奥的东西不适合女人读,女人的骨子里若有了钢筋,打不折,拧不弯的,男人们都不喜欢。闲适的午后,适合读菜谱,可以将新鲜的绿做成佳肴,养情人的胃,壮子女的筋骨,还可沾染些厨房里的烟火味。—— 有烟火味的女人才更具女人味,妻子味,母亲味。
已黄昏,则可拾些海棠花瓣儿做枕。只一小包,用白色的纱布装了,会隐隐渗透着香气,可以用来安眠,还可以听花的魂。
夜里,一定要拧亮壁灯,光是暖暖的橘红色,只一束,打向书本。这时,可以读短篇的小说,要一口气读完。长篇的不易读,读不完心里会有惦念,梦里会有故事,敏感的孩子会书写续集,会半夜惊醒,会看着窗外的白月光,会想起一些心事。向来,夜晚是最不适宜思考的,对未来思虑过多,会缚住步伐,会心灰意冷。
做了一天的书虫,积攒了一天的营养,此夜,适合酣梦。梦里可以有诗歌,诗歌是有隔断的老房屋,越古老越是有性格。诗歌里要有琵琶声,有大弦小弦,要有呜咽,要有呻吟,要有韵致,是夜里贪欢的女子,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雅,都是趣儿。
五月,适合读书,适合怀着一朵花开的心情在字里流连。有心的人会在字里看到尘世,醒悟身心。无心的人只看到热闹,辩不出人性里的繁杂。而书,终是担着小情人的身份,不可只读不耕,毕竟,世俗是一本大书,没有人会主动教会你适应和融汇,那是需要我们摸爬滚打,才能够读懂的。
那时,我们也会是一本书了吧,我们的孩子,正读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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