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书老王
其实,这个题目准确来说应该是《老王出书》。
老王今年五十六了,原先在学校教数学。后来,学校不断招聘新教师,研究生学历的,免费师范生学历的,新人倍添;慢慢地,老王就激流勇退,主动提出让自己去看管学校体育器材。——这其实是个很多老师不爱干的岗位,在大家眼里就是个十足“打杂”的;还不如到图书室管理个图书,好歹沾染点儿文化气息。
老王跟学校领导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领导很有点惋惜:“再坚持一年,好歹把职称一解决么。”
“不了不了,就咱这醋溜普通话,估计能把人家评委老师给酸出个身怀六甲的感觉来。——光说课一关都过不了。”老王自我解嘲,“再说了,一个月多那么一千块钱也富不了,少了也穷不了。”
领导看老王如此坚决,就满足了他的要求。从此,老王的办公地点就在学校西北角最偏僻的体育器材室里。
看管器材这活儿,听起来简单,实际上很繁琐:体育课来借的,要登记;体育课结束来还的,也要登记。平时破损的,要造表;新添进的,也要造表。
教数学的人,对数字有一种职业情感,那个表啊,造得清晰准确,谁看了都拿另一种目光看他。——其实,老王不只对数字有感觉,对文字更有感觉。
老王是个有心人,又很内敛,重要的是对教育有一种特别的情怀。说来没有人会相信,老王的文笔挺不错呢,教书三十多年了,他一直坚持写着自己的教育教学心得。还有,利用空闲时间,他把自己的教育故事写成了厚厚的一本小说——老王不懂电脑,全凭手写。这些,他都偷偷整理下来,保存在办公桌的抽屉里,从来没有人见过。
到了这个年岁,老王打算不在教学上费心劳神了,再说现在这娃们对年龄大的老师也不感兴趣,代沟比非洲大裂谷还大。所以,他就打算在管理器材这体力活之余,抽时间把自己写的东西整理整理。
还甭说,这么多年来,老王鸡啄米一样的捡拾,写出来的东西也三四十万字了,那个本子比《资本论》还厚几公分。他的字,都是认认真真的钢笔字,楷体;现在回头看起来,三十年的经历,历历在目,心里就有一种满足感。
过年的时候,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儿子看到了父亲的“大作”,很是感动了一番,建议父亲出书。
“爸,你这书绝对感人,都是实实在在的事情和真真切切的感受。现在,这样的东西太少了,太难得了。”儿子经常在文件堆里泡,他的感受最真切。
对于出书这事情,老王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自己这些零七八碎写的东西,出个书划得来嘛,还不被人笑话死了。”
可是,儿子的坚定态度,还是让老王动了心。于是,他就让儿子帮忙联系出书的事情,自己还坚守在体育器材室里。
前几天,编辑部通知,说书弄好了,印刷了3000册,马上送过来。
联系编辑部、联系书号、组稿、校对,出书的过程老王都没参加。等到书送过来,拿着票据,老王瞅了一眼,嘴张得能放进去个香瓜:58000元。
看着堆满屋子的书,老王犯了愁。“这么一大堆子,咱是送人呢还是卖。卖给谁呀?现在的人,西瓜视频和抖音都看不过来,哪里还有心思看你这破玩意儿呢?送人倒是好办,大不了人家放到村头厕所当手纸,或者卖废纸。”
儿子回家后,老王指着儿子的额头狠狠地骂:“花钱出书,咱还给丢人死了。”
“咱丢啥人嘛,又不招谁又惹谁的。能出书,起码说明咱肚子里有货!”儿子摇着他的肩膀,跟他笑嘻嘻地说。“我们经常开会参加培训,培训完发的材料,爸您知道啥啥么?文件汇编,基层人员的课题研究汇编,全是这些。那些署名主编的人,简直一个字腿腿儿都没动。——咱这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货真价实,正宗的原创,还怕啥呀?”
老王腾腾冒火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只是,望着后屋里的那堆书,老王还是有点心里不安:“咋处理呀?总不能老堆在这里碍眼嘛。”
那一周,老王老是有点心神不宁,数篮球都经常输错数。周末刚下班,他就赶快往家里赶。心急路长。到家里一看,那些书只剩下了百十本。
“书呢?”看着老王呆愣的样子,老伴儿捂着嘴直笑。老王给弄得又急又气,跺着脚在客厅里面转圈圈儿。
恰好儿子回来了,连忙解释:
“文化局、教育局和宣传部,听说了你的书,要了些样本去看了,领导说反响不错,就叫给单位购置,给职工们下发。”
“真的?”老王真的不相信。
“不信的话,明天去上班去看看,估计你们学校也有呢。——爸,给你留了这些,怕有熟人要,你好送人家。”
第二天上班,老王刚进学校大门,领导同事像洪水一样扑过来围住了他。
“红萝卜调辣子,看不出啊,王老师!”
“没想到,咱这里还隐藏着个大作家啊!”
……
老王的脸红得像甜菜根,连忙摇着手分辩:“别把我叫作家了,人家说作家离傻子的距离就差一个残联的证明。”
老王落荒而逃,身后落下一片哗哗的笑声。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乒乓球初级爱好者,写作初级爱好者。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