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命
那歌词写的很美。蔚蓝色的天空、金色的麦浪、凉爽的晚风，还有可爱的你。
我却无感。
无感的原因是，我小时候在农村生活，割过麦子，亲身体验过收割麦子的辛苦，无法想象麦浪翻滚的美好。
这就像有个段子说的，李白这样的诗人，吃饱喝足了，对着天上一轮圆月，会吟出“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这样的句子，而饥肠辘辘的穷人的想法是：这他妈的要是烧饼多好。
印象里鲁迅也说过类似的话。大概意思是是文人不知劳作之苦，假惺惺地写田园诗，却不知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01
我小时候出生在农村，一直到考上大学才离开农村，北方农村里的各做农业劳作，我基本上都参与过。
那时候，最大的愿望是脱离土地，再也不要做农民，不要干农活。因为太苦了。
先从割麦子说起。
李健在舞台上唱歌的时候，或者他的《风吹麦浪》拍的MV里，肯定是很美，前面所谓的蔚蓝色的天空，金色翻滚的麦浪，晚风里的可爱的女孩。
但真实的收割麦子的时候不是这样。
首先，每年麦子成熟的时候，是夏季里最酷热的时候，麦子一旦成熟，就要赶紧收割，晚了麦粒有可能脱落，或者遇到灾害天气会烂在地里。所以，一定是抢收，力争颗粒归仓。
那个时候，没有收割机，更不用说联合收割机了。即便是现在有了联合收割机，割麦子依然是苦活累活脏活。
天无比地热，要在大太阳底下冒着高温酷暑收割。很容易中暑。
割麦子要弓着腰，右手拿着镰刀，左手把麦子揽在手里，一缕一缕地割，地很长，看不到头，大汗淋漓，而且要穿长袖的衣服，要不你会被晒脱皮，衣服很快就湿透了，全是汗水浸透后晒出来的碱花。
再就是麦芒很刺，脏，痒。如果没有长袖的衣服，你身上会刺挠得难受。
因为天热，出汗多，要不断地补水，一般脖子里会系一条毛巾。毛巾很快被汗水湿透，有人干脆拿到水里浸透，好擦起来凉爽一点。
再就是，镰刀很锋利，动作不熟练，或者不小心，有可能会割破自己的手脚。每年都会有人因此受伤。
割麦子还要捆麦子，就是要选相对还没成熟的麦秸，打成麦腰子，把割下来的麦子捆成一捆捆的麦子，放在地里，等着全部割完后用大车或者地排子车拉到打麦场。
我们那里曾经是吨粮田，意思是一亩地能打下来两千斤麦子。一望无际的麦田，你就弓下腰来收割吧。
那份苦，你没有做过，永远难以想象。但如果你做过，估计没有一个人愿意再去做。
但在那个时候，如果你是农民，你只能受这个苦。
所谓的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真的是没有公平可言。
我因为是左撇子，镰刀都是给右撇子用的，所以，我割麦子，会很慢。很笨拙，常常被家里人和邻居们笑话，说一看就是读书的命，根本就不是干活的料。
那时候还是生产队，我们全家8口人，我奶奶，我父母，我小姑，我弟弟，我妹妹。到了麦收的时候，全家人都出动。我奶奶做饭，然后用扁担挑着送到田间地头。
我记忆里，我小姑是割麦子的高手，她割的又干净又快，很快就能把其他人撂在后头。
大人受苦干活，小孩子相对好，可以拾麦穗，也可以在树荫下玩。如果有所谓快乐童年，这可能就是。
麦子收割完，运到生产队的打麦场，打麦子，扬麦子、晒麦子、晒麦秸、堆麦秸垛。还有更多的工序。
所以，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苦。
网上找到的割麦子的视频
02
割麦子苦，收玉米，也苦。
我到现在都记得我最后一次钻玉米地的情景：
那个时候，玉米长得比我还高，天特别热，我父亲逼着我跟着他一起去玉米地锄草。我们那里叫耪地。
耪地锄草用的工具锄是这样的：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在网上找到的类似的照片。
玉米地里很热，很密，叶子剌人，所以要穿长袖的衣服。所以热。
所以我不愿意去，所以是我爸爸逼着我去。不去就揍人。
我不情不愿地跟着去了，两个人，一个一垄地，开始耪地。
我使劲儿把上面这个锄头往地里拍。很快，就把这个拍变形了。不能用了。
我父亲过来检查一下，发现确实不能用了，就往我屁股上踹了一脚：滚！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进过玉米地，彻底滚了出来。
所以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好好读书，不要做农民。进城拱白菜的想法不能说没有。但那时候最大的想法，是要去吃公家饭，不用下地干活，娶媳妇，不要娶那种娶回来一年不到就粗头乱服、大庭广众之下就当着别人面给孩子喂奶的媳妇。
03
80年代初，刘绍棠的小说特别受欢迎，他写河北通州，现在是北京通州，副中心了，写运河岸边的老百姓的生活，很得荷花淀派的神韵，把乡村生活写的很美。
现在想想，刘绍棠还是没干过农活。真干过农活，没有那么美。
中国作家里，写农村农民之苦的，还就是路遥。《人生》、《平凡的世界》，那真的是写农民。
现在如果让我回忆农村生活，我可以说，一点留恋都没有。因为太苦了。
如果说有留恋，可能那个时候水干净。天空篮。很多东西不要钱去买。
这让我想起来很多年前，我妈跟我在青岛住过一段时间，她老念叨的一句话是：
城市有什么好，什么都要钱。没有不要钱的。
现在，我的老家，也是这样了，喝水都要钱了。而且，我们那里的地下水都污染不能饮用了。
前不久，我和老家的同学开玩笑，说准备回家把老家的房子翻盖一下，回家养老。我同学说，你还是别回来，你知道现在污染到什么程度了吗？大憋气的程度。
故乡是回不去了。
04
前两天，有位读者朋友留言，说他不明白为什么我老是担心会回到过去。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对未来充满信心。
年轻人有没有信心我不知道，但我的担心，是真的有。
为什么会担心，是因为我经历了那么多苦，不愿意失去现在拥有的。我害怕再过那种苦日子。
当然，我受过的苦，和我的父辈比起来，少得不成样子。按理说，我应该庆幸才对。
但正是这种庆幸，让我更坚信，我们不能回到过去。
列宁说过，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05
刚刚微博上看到下面这条内容：
图中这个89年的姑娘 Lina Khan 刚刚被美国国会投票确认为联邦贸易委员会 FTC 委员并被委任为主席。FTC 是主管反垄断的机构，主席提名万众瞩目，因为科技巨头监管此刻在全球都是最重要的政治和经济议题。
她今年32岁。
看完上面这条微博内容，我的心情很复杂。
想起来昨天富家公子和女网红玩暧昧聊天台词里的那句话：我命油我不油天。
想到了昨天网络上流传的央视给景甜P裙子：
也想起来复旦给前几天去世的学院书记发起募捐，网上几乎一边倒的舆论。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以2012年中轴线，前后选择相同的年份，做一个对折，折叠起来，2021相对应的过去那一面应该哪一年？中轴线两边两两对应的年份里的事情，有些应该是对立的，甚至可能是完全反方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