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匠人(连载之二)
画 匠
画匠招人喜欢的原因是,他一完工,就能住新房了。他的活儿安排得好:先裱顶棚,再刷墙油门窗,最后画炕围,炕围画沿墙三面都要配上线条图案,琴棋书画,菊竹梅兰……画得花生生的。炕上画时,一会儿坐,一会儿躺,身子尚且自如。画灶头上那一幅时,得拔去锅,蹲在灶炕里描绘。那幅大些,多画小猫戏蝶,牡丹富贵图的。也有应东家之命,画个大姑娘的。画上那姑娘,身穿小肚兜,胳膊白了个白,奶头尖了个尖,眉眼五官还不算难看,喜盈盈的。一个民间匠人能画成这样儿就不错了。你想让他画个蒙娜丽莎么,画出来你看看,肯定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画匠走后,门窗要关几天——怕风沙刮进来。油漆一干,就能住了,东家铺席上炕的那一夜,窗纸麻麻亮时才合的眼。他望着月亮映着的窗棂,院里杏枝投上去的影,嗅着木材的香,油漆的味儿,心湖微澜:庄户人,不想骑骡子,挎盒子,后头跟着灰脖子——出人头地。一辈子就盼个盖房,娶媳妇儿,辛劳一生,东拼西凑,买椽买檩,拉石头打墼,垫院打墙,才得以一住。
“多好啊,白的就象个粉匣匣儿,花的成了佛堂,眼气的俺真想往你炕围上划个道道儿。”这是白日里邻家嫂子看过后发出的由衷赞叹。他这时回忆起来,心里美得象喝了口蜜,扶了扶女人,女人早睡着了。他心明明儿的搭蒙不住眼,就等给儿娶媳妇儿了,新媳妇儿一进门,庄户人一生的两件大事,就都安顿住了。
劁猪匠
劁猪匠一进村就下了自行车,推着车边走边吆喝:“劁小猪儿——”他上衣敞着,若扣了扣子,吊在裤带上那一套器械就看不见了。那是一个皮夹子,大小如烟袋,但它却是扁的。钩子,刀子,刃在里面,柄露着。他压着步子,走的很稳,不喊时,有点“眼前形势胸中策,缓步徐行静不哗”的风度。个头高大,象戏班里的武生。不过,他不一定会唱戏,若换上一身旧军装,倒象个老首长。
不论什么匠进了村,小孩们都要围过去,凑热闹,添乱。铁匠炉前看打铁,糊瓶匠前看焊脸盆,钉锅匠糊锅时看化铜,唯有劁猪匠劁小猪时,他们躲得远。小孩不明白,割那一刀有啥用,为什么小猪惨叫时没人救命,还问:“劁尽了没有?”他们不仅不看劁猪,杀猪、杀羊时也跑了。特别怕打兔子,拎着耳朵,棒打兔子时,简直要哭,流红血的事,让它们怕的厉害。
劁猪匠在按倒的猪肚下面,捏住那一块,用刀一划,手一挤,一团小虫样的肉就出来了。小钩钩住,执刀一割,全部过程就完了。从被按住到完,那小猪疼得拖开嗓子,“啊呜——啊呜”直嚎啕。它是冤枉的,没招谁,没惹谁,就挨了一刀。一放开就跑,到一边疼得抖去了。从此后,那猪,只贪吃贪睡,不贪媳妇儿了,到了腊月天,忽压压一口肥猪就能出槽了。
劁猪匠收了钱,出了巷口,又吆喝了起来“劁小猪儿——”太阳很暖和,春忙还不到,台阶上坐着七八个老头正在聊天,见他出来问:
“师傅,哪里人?”
“阜平。”
“哦,阜平归河北地界,出红枣。”
“黑枣还出呢。”
“今年那边的花椒多少钱一斤?”
街上还有几个后生在打闹,见他出来立即变了话头:“看,骟蛋的来了。”说完嬉笑着互相推搡起来,差点将劁猪匠的自行车碰倒。劁猪匠就当没听见,扶正车子,继续往前走,一会儿又从村东头传来了小猪的嚎叫:
“啊呜——啊呜——”
文字责编:康所平 图文编辑:侯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