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非闇谈工笔画鸟六大技法与写生创作方法
于非闇(1889~1959)20世纪北方“京派”工笔花鸟画的杰出代表,其工谨明丽、重色浓妆的工笔画风,继宋画之周密不苟,扬现代之审美时尚,对现代工笔花鸟画产生了重要影响。
自古以来,人们对花鸟画的要求是“活色生香”,对禽鸟画的要求是“活泼可爱”。为了表现花鸟的形和神所使用的技法(包括用笔、运墨和着色各方面的技法),随着画家创作的本身,画家对花和鸟一些各自不同的看法,以及审美观点的转移等,在描绘技法上,也就各有不同。这些技法的演变,到目前为止,随仍被花鸟画家们继承着,但在风格上各个画家却还有他自己的一套。
勾勒法:这是从写生提炼得来的线条,用淡墨勾出了形象的轮廓,然后着色,着色完了后,再用重色或重墨,重复地再“勒”出各随各形象的线,这线不单是代表轮廓,还要表现出花鸟翎毛等质感,使得形象更加生动明快。唐五代和宋多用这种技法,后来的民间画家仍用这方法。
没骨法:花卉不用双勾,也不用勾勒做骨干,只用五彩分浓淡轻重厚薄画成,这叫没骨法。据说这法创始于北宋时的徐同嗣,他这样画了一枝芍药花,非常逼真。还有北宋文同、苏轼等用墨笔画墨竹。后又用大笔画荷叶等,都是从没骨法演变下来的。
勾填法:这法又叫“双勾廓填”。从写生提炼得来的线条,用重墨双勾出形象各自不同的质感,这双勾法和前面所说的“勒”法完全一致,不过“勒”法所使用的线条,不一定是墨,而是比较重的颜色。“勒”法是在着色终了进行的,双勾是先用重墨勾出,然后填色,这是它们的区别。这方法主要的是色不浸墨(双勾出来的墨迹),用色填进墨框里要晕染,要有浓淡,所以叫“勾填法”。这方法,唐、五代、两宋到元普遍使用。
勾勒与没骨相结合:这是北宋末才有的。一幅作品可以用骨法和勾勒法或勾填法,主要是因物象的不同,才使用着不同的方法。例如:赵佶的《写生珍禽图》(有印本),竹子用没骨法,禽鸟用勾勒法。又如赵佶的《瑞鹤图》(在东北博物馆),端门和丹阙用勾填法,祥云、白鹤用没骨法。
勾花点叶法:花瓣用双勾法,叶片用没骨的点法,这样做为了生动活泼,它是从南宋创为双勾梅花,再用没骨法写出梅花的干而又加以变化的。到明朝更加发展成为画一切花卉的方法。特别是用水墨表现白色的花朵,非用此法不可。
点垛法:点法在花鸟画中被使用虽在后,但它的功能却相当大。它可以用以点花点叶,它更可以用语点垛翎毛。自使用绢进而使用纸,到使用了生纸,这点垛法无论是湿笔(含水份多)、干笔(含水份少或很少),对于塑造形象,对于求形求神,都能如意的挥洒。明代画翎毛如林良等人,直到清代的八大山人和华秋岳等都长于此法,特别是近代的任伯年、吴昌硕、陈师曾、王梦白等诸人,以及齐白石,更擅长此法。
俗话说“画家无弃笔”,这就是说极秃极破的笔,到画家手里也能发挥秃笔破墨的作用,这作用,并不是用新笔好笔所能达到。
花双勾花鸟所使用的笔,却不能不讲究,首先要有极其硬利的尖笔用它来勾勒,又须有毫短而丰满的羊毛笔,用它来敷色,秃笔用它来画老干坡石,破笔用它来丝禽鸟柔毛,各自为用,不能缺一,这和画山水画,画写意花鸟画只用一两种笔就能完成一幅画完全不同。
我初期(公元1935年)学画是从白描入手,用“六吉料”半生纸,“小红毛”画笔,学画水仙、竹子。那时,尚没有想到对水仙、竹子进行写生,只觉得南宋赵子固画的水仙,晚明陈老莲画的竹子好,我特别喜欢。我就用柳碳按照赵子固、陈老莲的话把它朽在纸上,再用焦墨去白描。
赵子固白描水仙是用淡墨晕染的,我也在宣纸上画出象赵子固那样的晕染,这是经过很多困苦的练习,才能在生纸上晕染自如的。在生纸上我不但是练习到淡墨,还可以使用各种颜色,直到最后,我练习的白描勾线和赵、陈二家毫无不似之处。
但是偶尔看一下真水仙,真竹子,不但我画的不如真的,名家如赵子固、陈老莲也一样的不如。水仙叶是肥厚的,劲挺的,花瓣是柔嫩的,花托和花梗又是那么挺秀有锋棱,这决不能用同一的线描,就把他各个部分表达出来。竹子的老叶、嫩叶、小枝,包萚等软硬、厚薄刚柔等,各有不同,也不是用一种笔法所能描绘下来的。
因此,我试对着养长的水仙,活生生的竹子进行写生,在初期,只觉得比按照赵子固、陈老莲的河对临,有了一些变化,还未学会尽量发挥写生白描的作用和功能。
我自幼即喜欢养花、鸟、虫、鱼,我也粗浅地学习过园艺学、鸟类学等知识,我对这些无论是各部的组织与解剖,无论是各自的习性与特征,由于特别地喜爱它们,我也就特别地熟悉它们。这对于我学习花鸟画,是一个有利的条件。我在二十三四岁时,业余从一位民间画家王润暄老师学习绘画,他先令我代他制作颜料,他还教我养菊花、水仙,养蟋蟀、蝈蝈,我从他学画不及两年,制颜料学会了,养花斗蟋蟀也学会了,绘画他确一笔未教。王老师是以画蝈蝈、菊花出名的。他病到垂危,才把他描绘的稿子送给我,并且说:“你不要学我,你要学生物,你要学会使用工具。”
我那时还不大重视绘画,只是喜欢玩虫鸟花卉。但是我受到制颜料、养花和养虫的教育,使我对生物的描绘,得到了很大的启发和帮助。
北京的气候,春天似乎是较短,花木好象到了“清明”的节气还不算过了冬季,但是不久就燥热起来,有的花如桃、杏、海棠等,花苞还没有来的及充分发育,一遇燥热,就红杏在林、碧桃满树了,适得其反花朵不够顶,形象不够美丽。北京春天多风沙,有时风大起来刮的满天黄土,特别是开牡丹的季节(“五一”节前后)。端午节后,干旱少雨,也影响花的生长。但对于绘画来说,春天要抓的紧,几乎每一个小时都要注意花木的发荣滋长。干旱的季节只有一早一晚便于描绘,中午燥热,花的精神面貌不够生动。秋季气候好象又加长,有时延展到冬季。冬季花都入房,只有盆栽,它一直拖长到“清明”节的前后。因此,我在春天,只要不刮风,每天清晨既出去性生。在夏天我也只
早晨去,秋天早晚都去,冬天有时去看看盆栽,盆栽只可以研究它们的细节部分。
北京的花木,都差不多由养花的农民培育,或各公园养花的专门养花的技师栽培。他们喜欢茂盛整齐,喜欢盘绕架绑,使得花木象人,就养花和观赏来说,他们的这些做法是值得称赞的。此外,如谐趣园的荷花,朵大、瓣多、色红、香冽,加上回廊曲槛,描绘起来又舒适,又得到了粉红荷花的典型(谐趣园的荷花,花瓣多到十八个),管家岭的红杏,也是杏花中包括着不同的品种,如“凌水白”、“巴达红”等,有的是百十年前的老干,有的是补种过的新枝,有的接木,有的本根,开花时红白相间,蜿蜒数里。临近大觉寺的白玉兰,比颐和园的高、大,后面衬着阳台山,更显得它有玉树临风的美。
写生不等于创作,如同素描不等于写生一样。写生得来的素材,与素描得来的素材,还不仅是用铅笔、用毛笔的不同,写生意味着再九上相当主观的选择对象,试行提炼,大胆地去取,塑造出自己认为是对象具体的形象,并还强调自己的风格。写生是为创作创造出比素描更好的材料,有时写生近于完整时,还可以被认为是创作的初步习作或试作。它很象旧时的“未定草“一样。因此,我把对花鸟进行素描这一阶段略去。理由很简单,对生物或标本素描,有很好的科学方法去练习,用不着我再述说。下面只谈我所摸索出来的写生方法。
花鸟画无论是工细还是写意,最后的要求是要做到形神兼到,描写如生。只有形似,哪怕是极其工致的如实描写,而对于花和鸟的精神,却未能表达出来,或是表达的不够充分,这只是完成了写生的初步功夫,而不时写生的最后效果。古代绘画的理论家曾说“写形不难写心难”,“写心”就是要求画家们要为花鸟传神。
例如,7世纪(初唐)的薛稷,他是画鹤的名家,他所画的鹤,在鹤的年龄上,由鹤顶红的浅深,嘴的长短,胫的细大,膝的高下,氅(翅后黑羽)的深黑或淡黑,都有明显区别,并且他画出来的鹤,还能够让人一望而知鹤的雌雄(鹤是雌雄同体)和鹤种是南方的还是北方的。8世纪(中唐)花鸟画家边鸾被唐朝李适(德宗)召他画新罗国送来善于跳舞的孔雀。边鸾画出来的孔雀,不但色彩鲜明,而且塑造出孔雀婆娑的舞姿,如同奏着音乐一样。在这同时,有善于画竹的萧悦,他的画被诗人白乐天(居易)赞赏说:“举头忽见不似画,低耳静听疑有声。”花鸟画由初唐才发展成为独立的单幅画的题材,这三位画家,正是说明花鸟画写生的传统是要求形神兼到,描写如生的。
白描是表现形象的一种稿本,也就是“双勾”廓填的基本素材。它主要的构成是各种的线,用线把面积、体积、容积以及软硬厚薄稳定地表达出来。这是中国画特点之一,也是象形文字的发展。因此,线的描法不能固定,他是随着物象为转移的。写生是从物象进而提炼加工的,白描也是从物象进而提炼加工的,但它和写生的区别是不加着色,也不用淡墨晕染,用墨色晕染像赵子固水仙那样,严格地分起来,应该列入写生,不应该只算作白描。
凡是只有线描不加晕染的,在习惯上都被认为是白描,被认为是粉本(稿本),例如,绘画馆陈列的《宋人朝元仙杖图》,即是白描。
我的创作方法,自始即是作文作诗的方法从内容出发,首先在构思上要创立新意。对遗产要“取乎法上”,构图、用笔、着色等的要求是不落老套,独辟蹊径。在旧社会,对于中国画的认识,可以说从士大夫阶级的审美观点,降低到富商大贾等的喜好。与其说中国画家是“孤芳自赏”、“唯我独尊”,不如说在某种环境的不同程度上,是仰人鼻息、迎合富豪,较为近于真实。
花鸟画的生活并非简单,是相当复杂的。再加上把它们从生活的真实过度到艺术的真实,这不时很容易的事。例如,前面说的画美人蕉的事,在观察的过程中,要进行深刻的敏锐的比较和分析。必须从几百株美人蕉(中山公园、动物园夹道种的)当中,选择出自认为可以入画的素材。同时,还要周密地、更具体地研究怎样使用自己表现的手法,以及张幅的大小、色彩的调和等。我没有在这样的场合仔细地研究,周密地考虑,
我也没有把它们客观具体的形象和我的主观想象,更细致地结合起来,使它恰如我意来美化,这时候我消耗时间的一个不太小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