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祖父毛世来先生
我的祖父毛世来先生是著名的京剧演员、享誉南北的“四小名旦”之一。怹1928年入北平富连成科班坐科学艺,是富社的高才生。爷爷坐科时正是科班的鼎盛时期,怹先拜的师父是萧连芳先生,随后又跟随刘喜益、王连平、于连泉等先生学艺,实践演出剧目就有300多出。
爷爷1938年03月出科,在富社学戏、演戏达十年之久。爷爷晚年回忆自己学戏生涯时,最难忘的还是老师的师德和精湛的技艺。即便遭到“打戏”,还是感觉老师对学生的一片苦心,一片爱心,都有一种无以言状的感恩之情。回忆起在科班学艺的点点滴滴,爷爷总是深情地说:“没有老师当年的严格训练,就没有我这一生的舞台生涯。”
毛世来《花田八错》剧照
爷爷在富连成社学艺期间, 1935年由赵砚奎和善保臣二位先生介绍,拜尚小云先生为师;1936年,由齐如山先生介绍,与李世芳、张世孝、刘元彤一起拜梅兰芳先生为师;1937年1月,荣膺“北平童伶选举” 旦部冠军……每每念起这些往事,爷爷都心存感激。“童伶选举”旦部冠军的奖杯,虽然历经多年的沧桑,还是被爷爷冒险精心保存了下来,并留传至今。
1939年08月,经上海鄂吕弓先生举荐,陈喜兴、朱斌仙、郎喜润、何佩华等前辈促成,爷爷于北京丰泽园饭庄拜“四大名旦”之一荀慧生先生为师。拜师当天怹就得荀师相赠《红娘》、《香罗带》、《勘玉钏》、《红楼二尤》等剧本,并前后十数年追随恩师,学习、加工、上演了几十出荀派名剧。解放前的义务戏、合作戏中爷爷多次与荀师同台,并且的师父提携,师徒多次合演《棋盘山》一剧,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爷爷也成了荀派艺术的重要传承人之一。
后随1940年07月,毛世来于上海拜芙蓉草(赵桐珊)先生为师,得赵老传授《穆桂英》、《辛安驿》、《法门寺》(刘媒婆)等戏。上世纪四十年代初,经徐兰沅先生指授,爷爷排演了《绿珠坠楼》、《虞小翠》、《薛琼英》、《活捉王魁》、《花木兰》等徐(碧云)派风格的剧目,无论是在当时还是以后几十年的京剧舞台上,这些徐派戏都是鲜见氍毹,可谓凤毛麟角。在长期的演出实践中,爷爷博取强记,择善而从,在继承老师及前辈艺人传统艺术的同时,不断开发创造。建树了别具特色的跷功、扑跌技艺以及婀娜娴熟、玲珑娇巧的艺术风格。
毛世来《香罗带》剧照
1938年05月爷爷就挑班“和平剧社”,和平社巡演了大半个中国。如今在老戏迷们的记忆中,他依然是当年那位叱咤舞台、倾倒无数戏迷,红遍上海滩、老北平、天津卫、奉天城,“娇媚天成”的京剧“四小名旦”之一毛世来。
爷爷刚刚挑班时,社里的成员几乎全是富连成的师兄弟,像高盛麟、詹世辅、徐元珊、高富远、贯盛习、江世玉、艾世菊、沙世鑫等,连同场面、盔箱一共有五十多人。1939年06月,爷爷第一次率和平社去上海黄金大戏院演出。这一期,他们这些富连成的“少壮派”可谓是阵容强大。在黄金大戏院近两个月的演出中上演了几十出传统剧目,一时间红遍上海滩。紧接着第二年,1940年07月和平社再临沪滨,历时39天演出44场,再次载誉而归。由于他们精诚合作,演出质量很高。接下来的几年,爷爷经常率团演于京、津、沪及山东、河北等地。由于他功底好,戏路宽,嗓音清亮,扮相俊俏,白口清丽干脆,跷功极佳,以能唱擅做、文武兼备,所以和平社一下子就站稳了脚跟。不但常年应邀流动演出于北京的各大剧场,而且足迹遍及天津、上海、青岛、奉天(沈阳)、济南、济宁、徐州、蚌埠、张家口、太原、武汉等大中城市,及沿途各市镇。
爷爷是四小名旦中组班最早的人。“和平剧社”后来改建制为“和平京剧团”、“北京市和平京剧团”,除解放后爷爷一度短暂加入“北京市京剧一团”(前后有一年时间)外,他一直挑班独立演出。直到1958年“北京市和平京剧团”奉调吉林长春组建“吉林省京剧团”为止。
1958年08月17日吉林省京剧团建团公演
1959年10月,一纸调令把爷爷从京剧团调到了吉林省戏曲学校工作。到戏校那年爷爷39岁,正在年富力强的时候。怹在学校担任副校长的职务,除了负责全校的教学工作外,也亲自进课堂给学生授课。爷爷决心把真本领传授给下一代,教学上严格把关,办一个像“富连成”那样有名气的现代化戏曲教育基地。
也是从这一年开始,他就基本上不对外演出了。虽然不对外公演,但是每年两个学期,爷爷每个学期初都会为学生示范演出。1960年前后,学校是很重视传统戏教学的,低年级学生都是以传统戏开蒙,唱、念、做、打都严格以传统的训练为基础。
爷爷任职期间,对于教学的管理是很严格的。每一位老师新学期打算教什么戏,都必须先进行内部示范演出,学校组织领导和教师一起观摩,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才可以制定教学计划。这也是受爷爷在富连成学艺时的影响,在富连成学戏是有着严格的程序的,每个教师教完一出戏以后,都要由萧长华老先生验收,对每个学员学的戏进行加工,争取“锦上添花”。吉林戏校也传承了这一点,对艺术是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
为了开阔学生的眼界,学校陆续聘请了几位著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来学校授课,爷爷的老师于连泉、赵桐珊,以及叶盛章师哥都曾经来学校教过戏。老艺术家精湛的技艺,娴熟的表演技巧给学生的成长带来了深远的影响。这期间,由爷爷带队,吉林戏校师生共同多次去蛟河煤矿和营城煤矿做慰问演出。
1960年07月,爷爷光荣的被选为全国第三次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代表,赴北京参加会议。大会期间,久未见面的昔日的艺术搭档、许多京剧表演艺术家、富连成的师兄弟,也都在大会上见面了。从北京回来后,爷爷的心情很振奋。他想:自己虽然演了二十多年的戏,现在当教师了,在戏曲教育事业的岗位上还是一名新兵。既然是新兵,就要从头学起,要争取把我从前辈艺术大师身上学来的技艺尽可能多的传授给下一代。因此,爷爷更加满怀着热情和希望,投入到了戏曲教育事业中去。
1964年,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以后,全国掀起了大演现代戏的热潮。也是在这之后,出现了近乎全盘否定传统戏的倾向,省戏曲学校也受到了冲击。当时学校受到单纯强调以现代戏教学为主的极“左”的影响,教学工作也出现了及其片面的现象,有的学生基本功还没有打好,就把主要的精力放到演现代戏上,结果是“欲速则不达”;学生在演出中自然会遇到许多困难,耽误了成长。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1966年06月,“文化大革命”爆发。
文革中我们全家跟爷爷一起被下放到农村,直到1978年05月,爷爷才调回长春。回长春以后,党给他落实了政策,并请他参加省京剧院《一代巾帼》的排演工作。因为工作的需要,1979年爷爷又被调回省戏曲学校,仍从事教工作。由于务农十年,业务荒废,再次重操旧业,就在他为学生排演《穆桂英》的时候,因为过度劳累突发脑血栓,患上了半身不遂症。经过治疗病情有所好转,就继续再给邢美珠、王继珠等学生说戏。可以说,为了把在自己的的本事传下去,爷爷是不遗余力的。
明年,是我的祖父毛世来先生的百年诞辰。闭上眼睛,旧时大舞台上的笙歌炫舞,舞台下观众们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似乎离我们并不遥远。聆听爷爷早年的录音,我才深深地感慨:爷爷的一生曾经大红大紫,也曾经惨遭不幸,而大起大落的人生没有让他有一丝的满足与颓丧,他热爱生活、热爱艺术;他忘不了培养他的师长,更忘不了鼓励他观众。
在舞台上,爷爷是“娇媚天成”的京剧名旦;在讲台上,怹是诲人不倦的辛勤园丁……爷爷的一生,是勤奋的一生,怹生前没有给后人留下什么遗产,但他给家人留下的,却是不尽的温馨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