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绝望与勇敢的孤独
摊开一本书,贡布里希的《艺术的故事》,翻到文艺复兴的章节,看爵士说莱昂纳多达芬奇是如何克服人物像绘画的僵化感,理解《蒙娜丽莎》到底石破天惊在那里。正看着,被人撞见,一脸不可思议,说如果是干这个的,如果是艺术院校学生,那倒是正常。可我八竿子打不着,居然休息时间,闲暇时间,看这种东西。他说感觉有些恐怖。我告诉他,我看《艺术的故事》和你打麻将、刷抖音、看电视剧、喝酒抽烟没什么区别。
一位“15年不涨价”的“拉面哥”忽然走红网络,蜂拥而至的自媒体让这位“拉面哥”不厌其烦,最后以至于连面摊都摆不下去。这位山东汉子通过网络说,不愿意做网红,不希望被打搅。有个同事聊起这事笑说,面摊老板现在才知道烦了吧。我说其实并不是每个人都想火想红的。同事嗤之以鼻,谁不想红?于是,我无语以对。
很早以前我曾经问几个有志年轻人:你为什么要上班呢?异口同声的回答是,不上班吃什么。我说,如果是为了吃,那去菜市场捡菜叶子也饿不死啊。于是,接下来的回答就开始五花八门,不那么异口同声了,而且有人觉得我问的太怪了,思想太极端。
有人告诉我,说他只是个普通人,没什么高尚远大的理想,他的要求很简单,每天把本职工作做好,每个月尽量多拿点工资回家就够了。他说,普通老百姓而已,就这么简单。我说,假设一下,这一个月里每天你都会被领导骂,又或者一个月里每天你都会被领导表扬,这表扬和批评也完全不会影响你的工资,被骂也好被表扬也好,你一个月都拿一样的钱,如果让你选的话,你愿意是那一种呢?他说当然是表扬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这还用说,谁不愿意有个好心情。我说,那可见除了工资之外,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其他的需要。
有位朋友跟我聊起子女,他说现在人肯定比以前开明多了,说儿子上大学报志愿都是自己拿主意,他们没有干涉。他还说,今后儿子结婚成家找工作他们也会尊重儿子的意见,只要儿子自己喜欢。我问他说,如果你儿子找了一对象是个丁可,怎么办呢?如果你儿子喜欢的是个男的,怎么办呢?这朋友愣了一愣说,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个世界真的进步了吗?今天的人们真的变得不一样了吗?有没有可能也许我们其实一点变化都没有呢?也许我们还是唐人、宋人、明朝人和大清人。也许我们根本没有资格说我们比古人更加先进,比古人更加开明,比古人更加进步。也许我们自以为是的优越感根本只是一种错觉。也许我们还是长袍马褂,头顶鼠尾辫,裹着小脚的样子——只不过这样子现在内化进了心里。房龙曾经提醒欧洲人,说他们只是抽着雪茄烟,开着福特牌轿车,坐电梯回家的穴居人。也许我们也一样——穿着现代服饰的古代人,我们不是古人的后裔,我们压根就是古人。而且,事实上,我们可能还不如有的古人。
第欧根尼是个奇怪的人,他没有衣饰、没有食物、没有房子——甚至连茅草屋都没有。他住在橡木桶里,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件物品,饿了就找人讨点吃的,他完全不拥有任何可以称为私有财产的东西。他认为人们为了生活煞费苦心,根本不必要。他认为人不需要隐私,因为自然行为没有任何可耻的。他在别人眼里是个乞丐或者疯子一样的存在,没有人理解他,没有人不嗤笑他。据说第欧根尼会在大白天提着马灯,四处端详,说是要找人——真正的人。不过就这样一个疯子,却有个真正的知己——当时希腊世界绝对的王者:亚历山大大帝。据说当时年仅20岁的亚历山大主动拜访第欧根尼,他问第欧根尼“我能帮你做点什么?”第欧根尼回答说“能,请站开一点,你挡住了我的阳光。”传说中亚历山大平静的告诉他的臣属“假如我不是亚历山大,我愿意做第欧根尼。”
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仅仅是第欧根尼表现出来的不畏强权么?仅仅是亚历山大表现出来的仁慈大度么?
法国社会学家克罗齐耶认为权力关系是人类关系的根本。“权力”源自行动者拥有的各类资源,资源为行动者提供行动的选择性,增强了行动者的行动不确定性和多样性,这种不确定性和多样性的实质是行动者的自由余地。换言之,拥有资源,就有更多的自由余地,就有更多的行动的自主选择能力。所谓行动的不确定性就是权力——自由即权力。
拥有自由是人类的天性。在“希腊化时代”前期,亚历山大即将缔造一个大帝国的时代,这位帝王拥有绝对的权力,所以他也就等于拥有绝对的自由——帝制时代,唯一真正拥有自由的人就是帝王。但是第欧根尼创造了另外一种自由,他不为外界任何束缚所左右,所谓“无欲则刚”,所以他也就事实上拥有了等同于亚历山大的自由。亚历山大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说出那句名言——如果我不是亚历山大,我愿意做第欧根尼。
很喜欢《死亡诗社》里的那段话:我们读诗、写诗并不是因为它们好玩,而是因为我们是人类的一份子,而人类是充满激情的。没错,医学、法律、商业、工程,这些都是崇高的追求,足以支撑人的一生,但诗歌、美丽、浪漫、爱情,这些才是我们活着的意义。
据说常玉去世前曾告诉好友达昂说开始画一张画。达昂问是什么样的画,常玉说要再等几天,他还要再简化。几天后,常玉邀请达昂去看,说他画的是一只极小的象,在一望无垠的沙漠里奔跑。常玉指着那只小象说,那就是我,然后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