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女之累:李清照及其接受史
本书通过爬梳宋代以降至今历代评论家对“李清照”这个文化符号的塑造过程,努力还原一个真实的李清照,在此态度的基础上,反观历史上流传至今的署名李清照的词作,从而辨别真伪,带领读者发现更多李清照作品的趣味,获得对李清照人格魅力的再体认。 本书帮助我们从以下几个方面更好地了解了李清照其人 李清照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 李清照在中国历史上,是唯一一位作品获得经典地位的女作家。早在李清照生活的年代,她就在文人圈享有“才女”之名;从南宋开始,就她的写作才华而言,评论家皆无异议,她总是被视为卓越的女性作家;到明清时期,由于女性写作的兴起,她俨然被视为偶像,无论男女,她的成就被认为等同于同时代最优秀的男性作家;“五四”新文化运动后,她被写入现代的中国文学史,被称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女词人。在文学史中,只有一位被定性为伟大的女作家,就是李清照。 李清照的独一无二 这样的李清照,让人忍不住与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位女皇帝武则天联想到一起。同样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武则天站在了世俗权力的巅峰,挑战男权世界的规则;李清照则在艺术领域,成为无冕之王。也因此,她的故事不免引发我们的好奇,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她的文学价值具有怎样的独特性,才会令人钦慕不已呢? 答案就是她在传统男权主导的文化下,写出了女性的自在自为,她是独立的,不必依附男性而存在。这一点我们只需要对比唐宋时期其他青史留名的女性作家就可以知道,如薛涛、鱼玄机、朱淑真、张玉娘等,她们的作品迎合了男性精英文化价值观,主题或是对失宠的忧心,或是妻妾矛盾,以及婚恋中的失意。只有李清照,在妇女允许阅读却被压抑写作的年代,用文字记下了自身经历和真实感受,让我们得以窥见12世纪中国贵族妇女生活方式。她不仅能够驾驭不同类型的男性化题材,并与之媲美,而且利用词这种充分发挥女性特质的文体,写出与男性词人迥异的杰作,创造了独特的女性叙事与情感表达方式。 李清照跌宕起伏的人生际遇 李清照的引发后世争议,除了她在男性不允许女性涉足的领域,展现了高于男性的才华,以至于挑战了他们的尊严;更因她的后半生由于金兵南下,个人身世与王朝兴衰交织在一起,而有再嫁离婚之事。这一方面在当时,让男性评论者有了口实,在无法否认其才华的情况下,对从寡妇再嫁直至诉诸公堂的离婚行为,给予道德上的贬低;另一方面对于后来者,白璧有瑕恰如一面镜子,反射出各个时期人们的认知如何深刻影响了各自对李清照的看法。 图片 如今,我们大约无法想象一个一生顺遂的李清照会是什么样了。引发世人议论的再嫁风波,让她留下了一份自白书《投翰林学士綦崇礼启》,她决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尽受士人耻笑,也决不愿再维持这段婚姻。不少学者相信,这封信中有很罕见的对家庭暴力的描写,这或许就是事实,而并非仅是隐喻。李清照无比羞愧,自述“败德败名”“难逃万世之讥”,这简直可以与司马迁《报任安书》里的忍耻相提并论。由此可见,李清照岂非史迁笔下的“倜傥非常之人”吗?“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阙有《国语》”,如今李清照离异,迎来的是几年的创作丰收期,是她一生中最高产、最具创造力的阶段。这一时期的作品,她是为公布于士人眼前而作,目的是摆脱再嫁离异的羞耻,重塑为自信而有持守的女性。她做到了! 诚然,再嫁只是混杂在她后半生中一件令人瞩目的事。在《金石录后序》中,她详述了南下流亡的经历,这篇文章即是她重塑自我所做努力的一部分,对其中描写的她与赵明诚的夫妻感情,无人读罢不动容。仓皇离开故乡,丈夫又半道去世,连后事亦未嘱托,忽然她变得孤立无援,靠一己之力护送视若珍宝的书卷、金石刻、鼎鼐,后有追兵,前路无定。又有无数人觊觎她的收藏,其中就包括了她被迫再嫁的张汝舟。乱世之中,一老衰妇人如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被命运掀翻的可能。我们现在知道,她最著名的“雄辞”即写于此时:“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就是她对于当时南宋偏安,只顾和谈,无志收复北土时局的批判。这又令人想到诗圣杜甫,也是在安史之乱之后,写出了真正为天下苍生代言的不朽诗作。李清照曾在一首谈论创作的词中说:“学诗谩有惊人句”,化用的正是杜甫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可见她立志写下新颖独特的诗词,即使不被认可。而她的胸怀也并非刻板印象中的囿于闺阁,兀自嗟叹,而是具备历史、政治识见与洞察力。 李清照作为女性写作者的自觉 李清照现在成为一个文化符号留存在文学史和我们普通读者心中,其中的形成过程有着非常微妙的逻辑。李清照留下的作品经过了后世接受史的塑造,一方面是客观上的原因,李清照作品至少在14世纪已散佚,16世纪肯定流失了,这与和她同时代的男性词人所保存的丰富资料无法可比,于是后人往往通过仅存的诗词作品对传主加以揣测;一方面是主观的想象,不同时期的意识形态强加在女性身上的不公;还有一方面恰恰是李清照自身的特点决定的。 李清照在自己的《词论》中提出了自己对词这一文体的观点,即女性在词体上的性别优势。处于孤独一人挑战男性主导的文学传统地位的李清照,采用的策略是——抒写真情实感,并符合自身想象。显然,这形成了李清照的独特性,也因此造成了后世对易安词的自传体解读,也就是说男性词人在一首词作中可以使用女性口吻,代女主人公言,而李清照的词永远是自己的口吻写自己的心事。这一点让我们想到研究《红楼梦》的索隐派,从对《红楼梦》无穷无尽的各式解读,我们就能看到易安词可能遭遇的同样的境遇。无疑曹雪芹和李清照都属于最顶尖的创作者,所以会在作品中熟练的使用隐括,妙手化用前人的诗句,但这并不意味着《红楼梦》就是作者的自传,文学创作和真实经历之间不能完全画上等号。 男性主导的文学史留下的是寂寞情感和依赖性的典型女性形象,这可能是导致了李清照作品散佚的一个原因,后世对易安词的解读和一些来源可疑的词作的混入,都强化了李清照的上述形象,因为这一形象顺应男性文化,而在可靠的李清照作品中实际上不乏疏阔和高远意境,绝非标签化形象。我想这就是本书作者想要传递给我们的重要思考,我们只有在抛弃了刻板解读李清照之后,才能在她的作品中看到更多面向。 在李清照的词作中,可以观察到的女性与男性的不同,比如更加感性,偏重形象思维,乃至更能忍受独处(来自珍妮·古道尔的启发?),也因此形成了独特的叙事与情感表达方式、关注点、涉及主题,女性面对了男性难以想象的难题与压力,所以绝大多数易安词弥散着一种难以排遣却无法说出原因的愁情(强加、不可避免、不需要解释——岂不是很像命运本身?)。我想,这是不是李清照千年之下仍独具魅力的原因所在呢?我们今天身处的女性写作环境,比起李清照显然要大为宽松,也因此我们应期待更丰富的女性写作,而不要让李清照一直扮演这独一无二、后无来者的角色吧。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李清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基于本书是我与李清照的初相识,留待以后再来解答。